北山迎着苏和锐利的目光，缓缓端起一早就放在椅子旁的咸奶茶抿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给了他片刻思考的时间。
“苏和大哥。”北山放下茶杯，直视对方的眼睛，“你身为拉尔比斯的王，应该对我的过去有所了解吧？”
苏和一愣，随即笑道：“听说过，南疆的青剑大陆传名，拉尔比斯自然会上心关于你的资料。”
“那苏和大哥应该知道，我虽然顶着捷斯亚王室的姓氏，但却并非王室中人。”北山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需要一点点透露出他为什么来拉尔比斯。
苏和微微颔首：“是的，你是被捷斯亚先王收养的孤儿，这一点资料上倒是写的非常详尽。”
“所以苏和大哥你问我为什么来拉尔比斯，其实理由很简单。”北山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作为一个孤儿，自然是想寻找到离散的亲人。”
苏和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么说，你来拉尔比斯是为了寻亲？”
在北山没有把答案完全讲出来之前，苏和第一个反应就是北山难道是拉尔比斯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于拉尔比斯和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南疆的摄政来自北国，这意味着拉尔比斯在今后会获得巨大的好处。
北山一眼就看出了苏和的想法，他嘴角勾起笑容：“如果从各国管辖的地域来看，我应该算是拉尔比斯人，当然也有可能算是亚尼法特亚人。”
“怎么说？”苏和对这个回答感到不解。
北山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的亲族其实就住在克尔伊目山中，而克尔伊目山又是拉尔比斯和亚尼法特亚的分界，所以……”
“原来如此。”苏和露出了然的神色，“的确，克尔伊目山作为两国分界地域，也不太好说你到底算是在哪一边出生的。”
随即，苏和又面露疑惑：“不过，你是孤儿，是如何得知还有亲族在世，并且确定就在克尔伊目山里面的？”
北山笑道：“这就是苏和大哥你拿到的资料上没有的了，其实在被林克陛下收养之前，我还有个养父，与他在迷途森林边缘生活了十二年。”
“关于我的出生地和亲族是否在世，都是养父离世时告诉我的，而我养父会知道则是因为他是我母亲曾经的护卫。”
苏和陷入沉思，半晌后才应道：“这就是你会出现在拉尔比斯的原因？”
“刚才巴温对我说，你本来是打算去特斯威的，想来你之前也就是一路坐船从那里上岸，然后去了克尔伊目山中和亲人重逢，现在则打算又从那里坐船返回南疆？”
北山点点头：“是的，毕竟不坐海船的话，就得从界河经过，苏和大哥你也知道，界河东岸就是亚尼法特亚的国土，我选择那条路，难保不会被盯上，所以特意绕了个大圈子。”
有时候话不需要说那么清楚，对象自然会脑补出更合适的过程，这还是修斯教他的。
而且，北山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他之所以会来到拉尔比斯，当然是去克尔伊目山和亲人相见，只不过稍稍改动了一下细节，比如把他的身世其实是风族大长老折云告诉他的，改成了养父霍拉的遗言。
“寻亲的理由足够解释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而且苏和还替我省去了更多的麻烦，至少不需要再解释坐船出海又要去哪里的问题。”北山心中暗道。
他一直观察着苏和的表情，看起来苏和应该是相信了。
也许是多说了会儿话，让苏和的精力有些消耗，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问道：“听你的意思，应该是和你的亲族们相见了，只是似乎好像没见你带他们一起回南疆？”
北山摇摇头：“他们在克尔伊目山中已经过的习惯，我也不愿意让他们长途跋涉，这次能见上一面，把血脉再度联系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回答着，也在等待苏和接下来的话，他感觉到苏和还有话要说。
果然，苏和立刻就接话道：“外界要是知道南疆摄政的亲族还生活在克尔伊目山那种贫瘠之地，怕是会对你诟病不少，而且如果被亚尼法特亚的那个凯兰知道了的话，你的亲族也怕是会有危险。”
“所以，我在想，既然你救了布日古德的性命，那我拉尔比斯也该投桃报李，你的亲族不愿意去遥远的南疆，要不然就把他们接到草原上来生活吧？”我
“可以向你保证，拉尔比斯会善待他们，在这里也能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一些。”
北山微微一笑，但却仍旧摇了摇头，他知道苏和的想法倒也不是为了把他的亲人们抓在身边，然后以此为砝码驱动他今后在南疆为拉尔比斯谋取利益，苏和既是真心实意想回报他，也是希望用这一点把两人的关系拉的更近。
“苏和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替我的亲族们表示感谢，不过他们当初因为龙族残暴的统治才逃入那里，在克尔伊目山中生活了上千年，对那里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们习惯了简单宁静的生活，草原虽好，却未必适合他们。”
北山语气温和，但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好吧。”苏和很有分寸的没再劝下去，“不过要是今后你的亲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让他们来找我，或者布日古德也是一样，我会吩咐他。”
“我一定把话传回去。”北山没有再推辞，不然的话，就显得太过生分。
至于苏和会不会暗地里派人去克尔伊目山巡查，搞清楚闪族驻地的具体位置，北山也不担心，亲自走过那片山脉过后，他就知道闪族那里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人带领的话，不被总是突然而起的狂风吹上天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苏和满意地点点头：“说起来，你能来北方草原，还救下布日古德，真是缘分使然，也是上神庇佑啊。”
听到这话，北山心中一动，苏和的疑惑已经解开，那接下来要说的，或许就是苏和见自己的真正目的了。
特别是当他看见苏和的身体状况，他就知道这次见面不会仅仅是询问他为何来此，以及表示对救下布日古德的感激而已。
“是啊，这的确是一种缘分。”北山重复了下苏和的话，静待对方的下文。
苏和咳嗽几声，说道：“北山，你之前应该从巴温那里知道了拉尔比斯如今的局面了吧？”
“是的，巴温他说的很详细。”
“那说起来，我发现你似乎并不对我的大营在卢亚城外，而蒙克却占据着卢亚而感到疑惑，按理说正常情况下，听见巴温的描述后，你应该会认为我在固守卢亚才对。”苏和提出了新的问题。
北山微微一笑，语气从容的把他之前的推演讲述出来，包括他判断出其实苏和完全自己有能力解决这场叛乱，只不过……
“拉尔比斯几乎都以骑兵为主，就算让战士们下马去干步兵的活，但效果肯定不会太好。”
“我想苏和大哥你的计划，应该也只是抱着长期围困的想法，把蒙克和叛军困死在卢亚城内，这样虽然时间会长一些，但最终还是能够平息这场内乱。”
北山侃侃而谈。
苏和眼中露出赞赏，北山的分析和他的计划几乎一模一样，单靠巴温之前的描述就能够准确地分析出局势。
“都说南疆的摄政是一代人杰，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你说的没错，我的计划就是要把蒙克他们围困在卢亚之内，既能让内乱不扩散开，也能不断消耗他们的实力，攻守形势调转过来，正让我站在不会失败的位置上去等待胜利。”
苏和对于自己的计划听起来很是自信。
北山却稍稍一怔，因为苏和话中最后那句，他之前在利奥的口中也听到过差不多的，他也因那次观看“四星骑士团”的战斗有了许多感悟，而现在看来，站在军事方面顶尖的人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苏和的话还未说完，他顿了顿，语气又略微哀叹起来：“虽然我相信这份计划能够解决蒙克，但以我现在的身体，我却很担心时间上来得及。”
“如果在内乱平息之前，我就撒手人寰，怕是整个大营都会混乱，从而导致溃散，结果也会因此而再度调转。”
“所以，苏和大哥，你是想……？”北山嘴上这样问，心里却是一喜，他听得出苏和之所以主动对他说出担忧，那必然是有其目的。
苏和目光不移地看着北山：“我当然希望尽快把这场内乱解决，但就像你说的，拉尔比斯几乎都是骑兵，就算下马充当步兵，能力上也欠缺不少，更不用说攻城这种需要多兵种配合的行动了。”
“我早就听过你有‘青剑’之名，刚才巴温也提起过，之前你救下他们俩后又被‘黑荆棘’的人追踪而来，但你却只是大剑一挥，数十只召唤兽便从闪耀着青光的剑身跃出。”
“而只一个照面，追来的‘黑荆棘’就被踏成肉泥，所以我想寻求你的帮助。”
“当然，我不会让你帮我太多，那不是该让客人做的事，我只是希望既然你有这个能力，是否能帮我的军队冲开卢亚的大门？”
“只要大门一破，剩下的我就能轻松解决。”
北山凝视着杯中晃动的咸奶茶，嘴角微微上扬，他早料到苏和会提出这个请求，只是关于他释放召唤兽的这一点，看来苏和也受巴温描述的影响，认为他的能力就是那样超然卓群。
当然，误会就误会吧，这种对于他实力判断的误会对他反倒是件好事，至于苏和的请求，他则故意露出为难的神情。
“苏和大哥。”北山轻叹一声，“我确实有能力召唤魔兽助战，但你也知道，这样的力量一旦使用，必然会引起各方关注，特别是……”
“你是担心亚尼法特亚那边吧？”苏和接过话头，“凯兰会借此大做文章？”
北山点点头：“是的，南疆的摄政跑来帮助拉尔比斯解决内乱，说出去难免令人怀疑我心有不轨，凯兰知道了的话，必然会进行挑拨。”
“虽然我和苏和大哥你，包括巴温和布日古德对此都肯定不会理会，但你我两国的民众怕就不会这样想了，反倒会造成今后我们之间关系的不融洽。”
“而且，不仅仅如此，苏和大哥你应该也知道，南疆光复战争时，塔尔斯的影子们也卷了进去，我北上途中还遭遇过他们的追击，我要是此时在其他人面前显露身份，怕是回南疆的途中会面对更多更恼人的影子。”
苏和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怪不得你都没对阿尔斯楞告知真实身份，这样的考虑的确周全，也是为了今后南疆和北国两方民众不至于互相怀疑，只是……”
苏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嘴角，北山敏锐地注意到帕子上沾染了一丝暗红。
“只是北山，”苏和喘息着，“你也看得出我时日无多，如果不能在我死前平定叛乱，布日古德他……不论我是不是拉尔比斯的王，作为一个父亲，我必须给他留下个平稳的未来。”
看着苏和，北山心里泛起一丝愧疚，为了让自己的目的达成更好的局面，甚至要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故作表演。
说起来，虽然北山其实可以在帮助苏和之后，再提出自己的要求，想必苏和也不会不同意，但那样做的话，效果就不会有苏和主动提出来的更好。
再者说，眼前这个王者，谁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万一出手帮助了，苏和却因为胜利后的精神放松，病的更重，或者干脆油尽灯枯，那北山提要求反倒会他陷入尴尬的境地。
大陆上就会流传，北山趁着苏和病重，或者是布日古德这个小国王才失去父亲，趁人之危的提出种种无理要求。
甚至会被有心之人恶意揣测，北山从一开始接近苏和就是包藏祸心，那真就会让他的名声臭遍大陆，也会连带整个南疆都被人所不齿。
因此，必须在现在，在苏和头脑清醒能够主事的时候，让对方主动讲出来，主动和北山他订立下关于未来的某些联系，只有这样才能杜绝今后一些不好的流言和影响。
“我是为了南疆的未来，我也只能为了南疆的未来。”北山给自己不断地心理暗示，希望把愧疚冲淡一点。
只听苏和继续说着：“我知道你的考虑，拉尔比斯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去解决，不然说出去，布日古德的王位也不会那么稳当。”
北山轻轻“嗯”了一声，这个观点倒是他没想到的。
但细想一下，苏和说的也没错，拉尔比斯的王权之争如果依靠外人的力量，今后布日古德坐上王位后，要是还有觊觎王位的人出现就可以用这个来指责他。
“但我还是那句话，事急从权，为了布日古德，我只有请求你的帮助，尽快解决眼下的内乱。”苏和眼中流露的祈求感越发浓烈，让北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愧疚又泛起。
“您说的尽快，是希望在什么时候？”北山用上了敬词，这是出于一位父亲对自己儿子深沉的爱。
苏和看见北山口风松动，连忙说道：“我知道你的为难，但如果能在近两日解决就好了，只要帮我打开卢亚的城门，作为交换，我会给你一个正式的承诺。”
北山心里却在想着：“为难吗？其实并不，我只是为了从你身上获得更好的付出，这一点我很对不起。”
至于苏和主动说出来的“承诺”，这正是北山想要的目的，他克制住了身体前倾的冲动，不然苏和看见肯定会想到什么。
而苏和看北山并未答话，以为他是仍有顾虑，直接说道：“我给出的承诺，就是拉尔比斯的铁骑，今后只要你或者南疆有需要，拉尔比斯的骑兵随时可以南下。”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比北山预料的还要好上许多，内心翻涌的惊喜被迅速压制成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脸上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审慎。
“北山啊北山，要是有一天离开了现在的位置，你可以去马戏团，而且肯定会是个非常棒的戏剧演员。”他又在心里对自己嘲讽。
苏和话一边说着，一边从他斜靠的枕下取出一卷羊皮纸，递给北山：“你看看。”
北山接过羊皮纸，展开后迅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并不多，只有短短三行。
一是拉尔比斯会无条件的给捷斯亚提供军事援助，二是拉尔比斯今后每年将免费为捷斯亚提供三千匹战马，并且自愿承担这些战马的喂养及马铠资金。
至于第三条，最让北山惊讶，羊皮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拉尔比斯希望捷斯亚派遣一部分军队来到北方草原，建立联合边境防御队。
“苏和大哥，这……这……”北山抬起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手上的羊皮纸，说是盟约吧，又似乎不符合盟约的条件，因为这三行没有哪一个体现出了公平，或者干脆就是对拉尔比斯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这不像盟约，反倒更像是一份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投名状，又或是单方面托付身家性命的赌约，一旦他们两人签下自己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拉尔比斯也就丧失了自己的一部分权利。
免费的军事援助，免费的提供战马，甚至还邀请南疆来这里驻军，任何一条单独抽出来，都是北山根本没想过的。
他本来只想着能够让拉尔比斯欠他的人情，今后好有个相对不错的局势，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是不好，而是好的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前两者他还能接受，只是最后一个实在不可思议。
拉尔比斯的国境线本就随着季风和气候的变化而有着稍微的改变，草原的面积有时会向南一些，有时则向北退却数里，如今却要主动划出固定的区域交予南疆的军队，这和将咽喉递到南疆的刀刃下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样？还满意吗？”苏和露出疲惫的笑容，“这是我刚才那时让巴温代替我草拟的，完全是我意思的表达。”
满意吗？如果说这还能说出不满意的回答，那北山简直不知道什么才能算满意的了，只是……只是这份条约，反倒让他疑惑起自己该不该接受。
一时间，在后世口中的“金帐对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北山的手指摩挲着羊皮纸，思绪翻涌如潮。
良久之后，北山缓缓开口：“苏和大哥，我能问问你给出这样的条件，难道就没想过会让拉尔比斯从今往后低了捷斯亚一头吗？更直接的说，这就像是让拉尔比斯成为了南疆的附属。”
“北山，你知道草原上的狼为什么总能所向披靡吗？”不等回答，苏和自顾自道，“因为狼群从不会单打独斗，它们懂得抱团取暖，就如同草原上的谚语，离开狼群的狼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
北山才发出声音就被苏和打断。
“不必担心，这都是我仔细考虑过的，特别是我刚才第一眼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这份条约并没有错误，让拉尔比斯和你站在一条线上，是我们今后最好的选择，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而且，你不听听我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