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拂晓。

　　一辆马车自魏国公府开出，穿过逐渐熙攘的长街，朝花满楼的方向而去。

　　沿途上。

　　昭示着皇帝罪行的罪己诏，已经贴得到处都是，引发路过之人成群成群聚拢过来。

　　读着上面的文字。

　　继而神色不约而同震惊起来。

　　“朕承天命，惟恐德薄，然近者早膳之际，因粥沸而躁，迁怒司膳宫娥，更惑于宦者谗言，竟令杖杀无辜。”

　　“……此非人君当为，实乃失道之甚。”

　　一时间。

　　皇城四处都有人头扎堆，像是一团团找到狮子尸体的蚁群，闻着腐肉气息就爬了上来。

　　议论声的声音逐渐沸腾。

　　徐小七驾着马车，从一堆堆人群中穿过。

　　听着无数议论从耳边掠过。

　　下意识看了眼车帘子。

　　整篇罪己诏，竭力抹去了曹尚天参与的痕迹，着重强调皇帝如何反悔滥杀女官的罪行。

　　那些最底层的民众，尽管听得愤慨。

　　却也只敢压低声音：

　　“这小女官实在是惨哪。”

　　“痛快！这皇帝劳民伤财，弄得怨声载道，早该低头认罪，叫他好好丢一丢这脸！”

　　“唉，想我大景开国皇帝，英武神明，救万民于水火。但愿将来，大景能再出一位贤明之君啊。”

　　一声声慨叹。

　　都是对皇帝暴虐的不满，对他颜面丢尽的叫好。

　　但再怎么群情激奋。

　　开国皇帝的传说，代代口耳相传，也叫他们仍愚昧地心系大景。

　　而在同时。

　　那些权贵富商看到这满城的罪己诏。

　　却从中品出了一丝蹊跷，涌起愈发复杂的情绪。

　　“曹家这是要做什么？为了一个区区小女官，竟逼得皇帝写下罪己诏？！”

　　“已经僭越到这种程度，那曹家下一步……”

　　“我倒觉得这是好事。”

　　“曹家手握大权，不横征暴敛、不欺压百姓，反而为一个小女子去伸冤。这是要立贤名作表率，各大世家恐怕要日渐归心了。”

　　一句句讨论中。

　　忌惮、激动，心思各异。

　　徐小七坐在马车前头，其实听不大懂。

　　但他模糊知道，这如此大规模的骚动，都是曹尚天昨日之举引发的。

　　内心不禁感叹“世子爷威武”。

　　尽管脸上想故作镇定，却还是掩不住的激动。

　　而此时。

　　曹尚天在马车中坐得稳如泰山，毫无波澜。

　　感受着整个皇城都被自己搅动起来。

　　许久，只在心中默默道：

　　“早知道……该逼着狗皇帝提我一句。”

　　“到处都是忠义值啊。”

　　“……跟我耍心思，回头再收拾你。”

　　曹尚天想着。

　　之后一定要逮着皇帝，重新给他歌功颂德一番，把今天失去的拿回来。

　　这时，他抬手掀开一角帘子。

　　问徐小七道：

　　“小七，还有多久到？”

　　徐小七满脸笑意地回头：

　　“快了世子爷。”

　　“想来，吕大人应该一早就已经在花满楼等您了。”

　　曹尚天微点下颌。

　　他准备好好看看，这个吕松究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而与此同时。

　　花满楼。

　　装点极为艳丽夺目的二层楼台上。

　　约莫三四十岁，身形又矮又丑的一个男人，正倚着栏杆，听着街上热切的议论。

　　到处都是的罪己诏，看得他满脸愁容。

　　这便是吕松。

　　他不禁叹息道：

　　“曹家声势这么盛，皇帝都已经被曹家欺负成这样了。”

　　“我看你也就别再多考虑了。”

　　说着，他看向身后一个眉目风骚，身段妖艳的女人。

　　那便是花满楼的楼主。

　　她既是这座青楼的主人，也是这里最美的女人。相比起花魁来，更是千金难求。

　　至今还没有一个男人碰过她。

　　她跟吕松一同等待着曹尚天的到来。

　　同时，两人商量着，如何勾引曹尚天高价拍下她的第一个夜晚。

　　甚至进一步，迈入国公府做世子妃。

　　吕松慵懒地靠着栏杆道：

　　“待会我们便以拍卖的形式，决定你的归属。”

　　“我邀来了一群文人墨客，帮忙竞价，抬高你的价值。”

　　“咱们这位世子爷，最受不得激，花银子又毫无顾忌，必然会上钩。”

　　听吕松聊着计划。

　　花满楼楼主却像没什么兴致，堪堪听着。

　　之后扭头找了张太师椅坐下来，展开修长白皙的双腿，引得吕松侧目。

　　吕松缓了片刻。

　　继续道：

　　“他花了那么多钱拍下你，今晚一定对你视若珍宝。”

　　“至于之后能跟他多久，能不能做上世子妃，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罢。

　　楼主终于缓缓开口：

　　“成不成事，我倒不担心。”

　　“那个小世子很容易拿捏，天天被我迷得昏头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求着让我当世子妃。”

　　“只是，我凭什么只能嫁他？”

　　吕松颇为诧异地看她一眼。

　　原本世子爷昏了头，竟放话要娶这样的女人，就已经让他够震撼的。

　　没想到她居然还挑上了。

　　旋即，女人继续道：

　　“之前我没有从了他，他被我钓着，一次次散尽千金讨好我。”

　　“我什么都不用做，站着就把银子挣了。”

　　“但要真嫁了他可就费事了，何况，这还是个废物！”

　　在楼主眼里。

　　原本那个纨绔世子爷，简直一无是处。

　　她甚至不相信，以他这个鬼样子，日后这世子之位能够保得住。

　　曹家又不止一个儿子。

　　“你倒告诉我，为何曹家人人如龙，只有他混成了这样的纨绔模样？”

　　“那罪己诏，是曹家什么人逼皇帝写的？”

　　吕松懒散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刚回到皇城，没来得及仔细打听，也懒得打听。

　　楼主不知道吕松是皇帝的人。

　　也就没再深究。

　　吕松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道：

　　“以曹家对皇帝的控制力，是个人就能在他头顶踩两脚。”

　　“别贪得无厌。以你的身份，放眼皇城能娶你的世家公子，也就是他了。真遇到有本事的，你把握不住。”

　　见吕松略带蔑视地看向自己。

　　楼主蹙眉，正想发火。

　　忽然，两人瞥见一辆眼熟的马车悠悠开到。

　　吕松骤然一改懒散，容光焕发：

　　“曹世子来了！”

　　“待在这里，按计划行事！”

　　吕松一路小跑下了楼，出了花满楼迎接曹尚天。

　　脸上堆满难看的笑容：

　　“世子爷，您终于来了！”

　　“多日不见您的英容，实在叫我想念得紧哪！”

　　奔至曹尚天面前。

　　忽然，吕松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缓缓抬头，看着一脸处变不惊的曹尚天，莫名感到一丝陌生。

　　曹尚天看着他，淡淡道：

　　“好久不见啊，吕大人。”

　　见曹尚天脸上没有挂一丝笑容，吕松不禁开始怀疑：

　　“这真是世子爷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接着隐隐产生一种预感，今天他的一切计划，恐怕都不会那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