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副枷锁的宇文导现于堂内时,萧詧是大跌眼镜的。
萧詧打量着宇文导,心中不由腹诽,这反差也忒大了。
据史料记载,宇文泰身长八尺,方颡广额,美须髯,有胡风粗犷之美。
想着,其侄长相,应差不到哪里去。
观其而立之年,身长八尺是有的,身形魁梧也是有的,就是这张脸……
怎么说呢!
有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味道……
怪不得字菩萨呢!
妥妥男观音之姿啊!
“尔乃宇文导?”
萧詧忍不住,盘问了句,不问,浑身不痛快。
那种被反差击碎的失衡感,尤为强烈。
宇文导昂起头颅,哼道:“不错,想必,尔乃萧詧?”
“大胆!”蔡大宝眉头蹙起,喝道:“何故直呼岳阳王名讳?区区降将,还不速速下跪行礼?”
宇文导不屑一顾,正眼都不带瞧蔡大宝,只是沉吟道:“尔等的岳阳王,与吾何干?吾只跪大魏天子,绝不对贼子屈膝!”
蔡大宝欲发作,却被萧詧摆手制止。
也不恼怒,亦无羞辱的意向,只是目光如炬,久久凝视宇文导,心中盘算着,有没有策反之可能。
宇文导也不退缩,迎着萧詧锐利目光,泰然自若。
今日虽为阶下囚,鲜卑宇文氏的气节,却是不能丢的。
宇文导原以为,萧詧会恼怒,乃至于恶语羞辱,甚至棍棒加身。
没有,统统没有,平静得可怕,甚至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对于眼前这位年轻南王的了解,宇文导仅从北归商贾口中得知,什么年轻有为,什么勤勉爱民,有夸张者,还扯出个百年不遇的明主来。
宇文导心里门清,不过是在襄阳挣得盆满钵满,自然好话连篇;当下,却觉得是自己狭隘了,商贾之言,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对视间,久无语,可给蔡大宝憋坏了,想插嘴,却被魏益德扯住衣角,这才作罢。
宇文导终于眼眶干涩,偏转目光,眨了眨眼皮。
“不知足下,拜的哪一位大魏天子?”
萧詧抓住时机,开始发难。
宇文导方才缓解眼疲,忽闻犀利一言,不由眉头蹙起。
当今天下,共有两人自称大魏天子,据于长安的魏主元宝炬,与据于邺城的魏主元善见,二者互不承认,长年相互攻伐。
宇文导不知萧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还用问么?自己效忠的,自然是魏主元宝炬了。
“自然是孝文帝之孙,大魏天子元宝炬。”
“哦?”萧詧故作疑惑,反问道:“东边有者,亦有自称大魏天子的,孤倒是糊涂了,这世间,同时存在两位大魏天子,这不乱套了么?”
宇文导闻言,一脸羞愤,争辩道:“元善见乃乱臣贼子,其父元亶不过袭封清河王,又为高欢傀儡,有何脸面自居大魏天子?”
宇文导振振有词,萧詧暗地里却是给气笑了,还比起血统来了?说得高大上,什么高欢傀儡,说得好像元宝炬不是宇文泰傀儡似的。
“孤曾与南下商贾谈论,商贾言及,十二年前,足下之叔宇文泰毒杀魏主元修,改立其堂兄元宝炬,有何脸面讥讽高欢呢?”
萧詧之言,令宇文导大惊失色,暗自恨道:“这群口无遮拦的商贾,回去定要撕烂其嘴!”
“孝武皇帝轻躁薄行,耽淫酒色,屡屡淫乱宗室,乃德不配位,而行非常之举!如今,家叔对天子恭敬相待,君臣之谊已有十余载,怎能与狼子野心的高欢相提并论?”
萧詧闻言,暗道一句,好一个伶牙俐齿,高欢狼子野心,宇文泰反倒成了小绵羊?
倘若元宝炬不听话,别说君臣之谊了,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
萧詧顿了顿,以冷笑回应,“半斤八两,谁也别埋汰谁,再者,张口一个天子,闭口一个皇帝,孤且问,可有传国玉玺作为凭证?”
宇文导一愣,这茬,来得突然,来得犀利,这可怎么接?
一时间争辩无言,憋得满脸通红;也不是非要逞口舌之快,自己兵败被擒,倘若还令天子蒙羞,还有何脸面回长安?
宇文导笃定,自己被擒,家叔宇文泰定会大兵压境,以此逼迫襄阳放人。
局时,有何颜面,面对家叔,有何颜面,面见天子?
对于家叔宇文泰是否野心勃勃,宇文导心中暗自苦笑,自个的愿望,就是好好当一朝大魏臣子,死后留个好名节;其余的,他管不着,也没法管。
思量许久,宇文导决定强词夺理,决不能令天子蒙羞,“关中乃龙兴之地......”
“可有传国玉玺?”
“呃......都城长安,亦承汉都......”
“可有传国玉玺?”
“呃......”
“重用汉人士族苏绰、卢辩等,依《周礼》,改革官制......”
“可有传国玉玺?”
......
无论宇文导如何巧言令色为其主树立合法性,萧詧的回答,始终只有这么一句,“可有传国玉玺?”
简短六个字,可谓是北朝之殇,纵观古今,多少乱世枭雄为了那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引得多少英雄人物竞折腰?
于萧詧的理解,这枚始皇帝以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玉玺,又经王莽以黄金修补缺角,俨然成为历代正统皇帝“天命所归”之信物。
如今,传国玉玺落在兰陵萧氏手中,乃天命所归,两魏自诩天子,却无天子信物,岂不贻笑四方?
宇文导崩溃了,几番来回,无论自己如何辩护自家天子,复言皆是那句,“可有传国玉玺?”
自家天子,手中确无传国玉玺,此乃帝王之殇,宇文导自知理亏,无论如何争辩,在那句“可有传国玉玺?”的质问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萧詧见宇文导暗自神伤而不再言语,知道是自己复读机之行为,导致其心态崩塌了。
于是,趁机威吓道:“永嘉乱后,汉室偏安,不得其时,不得其势;若有雄才大略者扭转局面,持传国玉玺誓师北伐,局时,北地汉民归心,北有蠕蠕,西有嚈哒,天下之大,尔之族人,该如何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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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导,字菩萨,少雄豪,有仁惠。朝议以导抚和西土,威恩显著,欲令世镇陇右,以彰厥德。——《周书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