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哥……”一个极其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艰难地从她喉咙里挤出,这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也带着一种沉甸甸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悲恸。
我明白,她已经算是真正意义的活了过来,记忆的碎片会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被怨念封锁的堤坝。
她的目光越过我,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只有一刹,那不是别的什么作用,是其灵魂深处的剧痛。
她下意识地、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腹部那个曾经被冰冷刀刃残忍刺穿的地方。
“红…红鞋……”她低头看着自己脚,红色高跟鞋我早就替她买了一双,但这次出来还是穿的旅游鞋,并没有带着,咱也不能带着高跟翻山越岭。
她身上似乎披着一件漂浮的银纱斗篷,八彩蝶衣的最终绝技阴差阳错从她身上应验,她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脸上的沙尘滚落,接着说:“…油篓寨……赵有财……他…他嫌我…买了红鞋……招汉子……输光了钱……就拿刀…拿刀捅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挤出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她记起了那个沉迷赌博、输红了眼的丈夫;记起了集市上她偷偷买下、视若珍宝却被丈夫斥为浪货的红色高跟鞋;记起了油篓寨那个昏暗的柴房,冰冷的刀刃刺入身体的剧痛和丈夫那扭曲狰狞、充满疯狂与嫉妒的脸。
刻骨的恨意与濒死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这份属于阿绣本身的、凡人最深刻的痛苦记忆,竟奇迹般地暂时压过了体内暴走的满生神菇意志和黑水心残骸的共鸣。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对过往的恐惧、对仇人的恨意,以及对我这个将她从纸人状态拉回人间、给予她短暂庇护之人的、无比复杂的感激。
“五哥……我…我记起来了……我……好疼……”她呜咽着,身体摇摇欲坠。
然而,这短暂而惨烈的觉醒,并未改变我们眼前的绝境!
一声震碎穹顶的恐怖咆哮从石厅中央炸响,那盔甲所化的伪霸王傀儡似乎被阿绣吸收菌丝、逼退残兵的行为彻底激怒,或者说,是操纵它的林南星失去了耐心。
它已经迈步踩着菌毯,进了甬道,因为身材高大,身形几乎占满了通道口。
接着,那沉重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出膛的黑色炮弹,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滔天的凶煞之气,自甬道往外冲刺。
刹那间傀儡冲出了洞口,到达了悬崖平台,其胳膊盔甲缝隙处露出黑色的肌肉,巨拳带着万钧之力,朝着挡在它路径最前方的二呆以及他身后脆弱的阿绣狠狠轰来。
拳风未至,那冰冷的死亡意志已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真正的毁灭,已到眼前!
“都躲开。”二呆目眦欲裂,面对那裹挟着毁灭风暴轰来的巨拳,他怒吼一声,不退反进,全身肌肉虬结,提起砍刀,竟是要用血肉之躯硬撼这非人之力。
但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那燃烧着冰冷黑焰的巨拳即将砸落,死亡阴影笼罩二呆的刹那,阿绣眼中那属于阿绣的痛苦与茫然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源于满生神菇本能的战斗意志取代,她周身那层流转的银色纱衣猛地光华大盛。
飘!
没有借力,没有踏地,她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包裹着银纱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飘飞,如同被狂风吹拂的银色柳絮,又似破茧而出的幽魂彩蝶,那动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银色残影。
我皱眉说道:“姥姥提起过,八彩蝶衣登峰造极的飘蝶身法,但沈前辈变成了植物人,额,蘑菇人吧,他无法施展,阴差阳错,倒是让阿绣当了传人。”
伪霸王的巨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在二呆勉强横起的开山刀和交叉格挡的双臂上。
金铁交鸣的爆响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同时炸开,二呆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魁梧的身躯离地倒飞出去,口中喷出一股血箭,手中的开山刀被砸弯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深深嵌入侧方的岩壁。
“二呆!”我肝胆俱裂的喊着,飞身上去,扑在二呆身后,动能带着我一齐跌倒,才不至于滑下平台掉下山崖。
然而伪霸王傀儡的攻势毫不停歇,它空洞眼眶中的黑焰微微偏移,锁定了刚刚飘开、立足未稳的阿绣,另一只巨手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间的劲风,如同巨大的捕鸟笼般朝着阿绣当头抓下。
“滚开!”一声冷冽的娇叱响起,蓝玉儿动了!
她足尖在湿滑的菌毯上一点,整个人如同融入水中的墨痕,身形变得飘忽不定,正是她赖以成名的烟雨步,她并非直接冲向伪霸王,而是鬼魅般绕向其攻击阿绣的巨臂侧面。
数道闪烁着妖异红芒、带着倒刺的鬼红花藤蔓如同毒蛇般从她袖中激射而出,这些藤蔓并非缠绕伪霸王的手臂,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入、缠绕在它手臂关节处那些搏动着的黑色肌肉上。
鬼红花藤蔓上的倒刺瞬间释放出强烈的腐蚀性毒素,藤蔓缠绕,蔷薇开放,但这嗜血的法宝从黑色肌肉上吸食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黑色的能量,本该开出的红色花朵都成了黑色,且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和阵阵黑烟。
伪霸王抓向阿绣的手臂动作猛地一滞,藤蔓确实起到了阻击的效用。
“干得好蓝姐。”我喊着,精神一振,立刻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也看穿了这平台的局限,几十平米的空间对普通人足够,但对阿绣飘忽的蝶衣身法、蓝玉儿诡变的烟雨步,尤其是对那力量恐怖、动作大开大阖的伪霸王来说,简直是致命的囚笼。稍有不慎,就会被它逼入死角或直接轰下悬崖。
我扶起二呆,接着喊道:“阿绣!蓝姐!两种方案,把它引平台边缘,让他掉下去,要是不成就往回引,回甬道!那里空间狭窄,也能限制它动作。”我朝着她们嘶声大吼,同时拔出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