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处走,溪流声渐渐被另一种更宏大、更沉闷的轰鸣所取代,那是水流冲击深潭的声音,谷中的灵气也变得更加浓郁粘稠,几乎形成了淡淡的、闪烁着微光的薄雾,吸入肺腑,带着一丝沉重的压力。
那股沉睡的霸烈气息越来越清晰,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低沉而有力,每一次搏动都隐隐牵动着我灵魂深处的霸王印记,让它们发出微弱的共鸣。
雾气渐浓,几乎遮蔽了视线,越往前,彩蝶的数量锐减,只剩下一些通体墨黑或深紫、散发着幽冷光泽的异蝶,在浓雾中穿梭,如同不祥的引路使者。
脚下的鹅卵石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湿滑的青苔覆盖的岩石,溪流在这里变得湍急,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一个急弯,冲入浓雾之中,轰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我小心翼翼地攀上几块湿滑的大石,赤脚踩在冰冷的青苔上,每一步都需格外留神。
浓雾如露,沾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终于我攀上了一块巨石,眼前豁然开朗,却又令人屏息。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出现在面前,潭水漆黑如墨深不可测,平静的潭面如同一块巨大的墨玉,倒映着山谷上方朦胧的天光和翻涌的雾气。
潭水边缘是陡峭光滑的黑色岩壁,上面凝结着厚厚的、散发着寒气的白色冰霜,一股股冰冷刺骨的水汽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冻僵,冰冻的崖壁和之前的苔藓花草对比强烈,很难想象这两种景象能同时出现在相隔不远的地方。
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来自寒潭上方,一道巨大的瀑布如同银龙倒挂,从极高处的山崖断口奔涌而下,猛烈地冲击着寒潭的水面,激起滔天的白色水花和冰冷的水雾。水花飞溅处,潭水却诡异地不起波澜,那漆黑的潭面依旧沉静如死,仿佛能吞噬一切。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股源自潭底的、磅礴如海啸般的霸烈气息,它不再仅仅是沉睡,而是带着一种被禁锢千年的愤怒与不甘,如同被锁在深渊之底的狂龙,每一次挣扎都让整个山谷的气息为之震颤,可见这里就是谶语中的寒潭。
我眯着眼,自言自语道:“难道霸王项羽那被囚禁千年的头颅,连同他那不屈的战魂,就被镇压在这深不见底、寒气逼人的墨玉潭底?我这也没装备,没法潜水啊。”
站在冰冷的岩石上,我赤足光脚,脚豆儿冻得发麻,背囊里只有干粮、水和分成两半的玉璜。
面对这深不可测、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寒潭,以及那沉睡千年的盖世英魂,虞姬留下的四句谶语成了我唯一的依仗。
“蝶梦迷离非幻境,寒潭照影见真灵……”。 我喃喃念诵,目光死死盯着那漆黑如墨、倒映着翻腾雾气的潭面。
照影?如何照见真灵?玉碎…惊蛰…金鳞跃破…金鳞难道是龙蛇之类?
我思绪狂涌,这潭水,便是那面照骨镜力量在此地的显化吗?如何破呢?
冰冷的潭水寒气不断侵袭,瀑布的轰鸣震耳欲聋。我孤立于寒潭之畔,渺小如蚁,却肩负着撼动千年囚笼的重任。下一步,该如何走?
孤峙于寒潭之畔,赤足陷入覆霜苔藓,刺骨寒气顺着血脉上涌,脑中无数次回想虞姬的谶语,玉碎方能惊蛰起,玉么,我掏出了那分为两半的龙首玉璜,项王残躯赠此玉时掌心江东故土的清香犹在鼻端,而此刻玉璜表面正随潭底霸烈气息的搏动明灭流转,仿佛沉睡战魂的脉搏。
我明白了这句的意思,我喝道:“霸王,得罪了。”说罢双臂贯注黑水之力,把两爿玉璜如离弦之箭射向墨色潭心。
玉器没入水面刹那,整座寒潭骤然凝固,漆黑潭水冻结为一面横亘天地的玄冰巨镜,镜面倒映的却不是山谷雾霭,而是扭曲抖动的古战场幻影:乌江怒涛卷着断戟残旗,无头身躯将血淋淋的头颅掷向追兵,颈腔喷涌的血雾中竟凝出一枚青白玉璜的轮廓正是当年张良以照骨镜剥离头颅时,项王以毕生煞气凝结的反制之物。
“寒潭照影见真灵...原来如此!”我边说边纵身跃向冰镜,右拳黑牙煞气奔涌,裹挟全身重量轰向镜中玉璜幻影。
砰啷一声, 镜面应声炸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裂缝深处传来地脉崩断的巨响,冰层下骤然刺出无数赭红色根系,如虬龙绞缠冰碴疯狂生长!
虬结根系瞬间贯穿百丈冰层,一株参天巨树迅速生长,撕裂寒潭,树干赭红如凝血,树皮皲裂处渗出猩红树脂,遇空气凝结为血玉般的硬块。
我就站在先破冰而出的粗枝上,那树皮除了那些红色硬块,其上还好似附着金色鳞片。
树干中央浮现霸王巨像玉首,其声震山谷,如洪钟巨响:“庄周真人化道前,留此漆树种于蝶谷,此树汲材与不材之道,刘邦视其为无用草木,任其生于封印裂隙,然其根系早已缠缚霸王颅,更食尽照骨镜灵力”。话音未落,树干猛地爆开巨洞,一顶嵌有裂痕的盘龙金盔随喷涌的树脂缓缓升起,头盔下并无头颅,唯有一团赤金色龙形煞气在翻腾咆哮,正合金鳞之意。
我黑水之力不知怎的,在这里运用自如,力随意走,毫无消耗,所以我挑下了巨大的漆树粗枝,在树干巨洞停留,这树干直径五十米不止,几乎占满了整个寒潭,霸王玉首给我提示之后,早被红色树脂淹没,没了动静。
我自语道:“《庄子列御寇》载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玉璜作为项王魂器,其碎裂可激发深潭灵力反噬,和寒潭冰镜意象呼应。《庄子》所言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漆树为大阵封印核心,庄子曾任宋国漆园吏,掌管漆树种植。漆树汁液接触空气即氧化为赤黑色,古人称其血漆。虞姬娘娘,您的谶语我已经理解。”
此时那树枝中的金盔动了,它腾空飞起,整株漆树树冠剧烈燃烧,血色树脂化作火雨倾泻,焰光中金鳞流光,我苦笑道:“金鳞非龙蛇,是冲霄战意啊。” 烈焰焚尽树冠,霸王头颅的虚影在火幕中昂首长啸,声浪震得瀑布倒卷、冰潭蒸腾。
我立于灼热气浪中,看那顶盘龙金盔裹着赤金煞气,如逆鳞狂龙撞向天穹跃破九霄溟的,流转的终究是那困锁千年也不曾低头的西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