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卿又与那商人闲谈了几句后，商人连连鞠躬致谢。

　　之后，商人告辞，退到门口，再次深深鞠了一躬，才恭敬地退出房间。

　　“让凌掌柜见笑了。”沈彦卿回过身，歉意的说道。

　　凌轩喝了口茶，瞥了一眼商人离去的背影，不动声色道：“我来得似乎不是时候，在我的认知里，帮派谈事的时候，通常不喜欢有外人在场。”

　　“不不不，”沈彦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凌掌柜，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我不是什么帮派分子，至少不完全是。”

　　“可是我听见你们彼此用‘朋友’，‘兄弟’之类的称呼，”凌轩挑眉，“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愿闻其详。”

　　沈彦卿重新坐回他的位置，窗外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而他却背对所有的光明。

　　“这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沈彦卿给自己倒了杯酒，轻抿一口，“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最能引起你共鸣。”

　　“嗯，不如从这段开始吧，”沈彦卿搁下酒杯，“我其实不是上京人，我来自大虞边陲，一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

　　凌轩点了点头，没有插话，静静等待对方继续讲述。

　　“家父是个小药材商，经常往来于南疆，”沈彦卿的声音变得飘忽，眼神望向远处，“我十二岁那年，他带回一株血灵芝。”

　　“结果当夜就被破门而入的官兵以‘私通南蛮’的罪名抓走，我再见到他时，是在刑场上，连一副全尸都没有留下。”

　　茶室里忽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叫卖声提醒着时间仍在流动。

　　凌轩默默听着，权当在听说书人的故事。

　　“正如我所说，我的家乡实在太过偏远，与上京城现在的混乱不同，我的家乡那里完全就是兵匪不分，有问题，你找官府与找土匪效果几乎一样。”

　　“很不幸的，我的家兄选择了去找官府，虽然他拎着一把菜刀，但当我再见到他时，他被吊在村头的大树上，当我把他放下来时，连骨头都是碎的。”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年我十七岁，母亲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就跟着去了。”

　　饮罢杯中酒，沈彦卿问道凌轩：“所以你觉得，我的责任是什么？”

　　“复仇，”凌轩言简意赅，“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没有第三条路。”

　　“呵哈哈，”沈彦卿苦笑，“女人和小孩可以无忧无虑，男人不行。”

　　凌轩感慨：“你确实不容易。”

　　沈彦卿轻描淡写：“还好，那之后我只用了十个春秋，便让所有得罪我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安置。”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凌掌柜，”沈彦卿忽然前倾身体，“我看得出你不是普通人，能在三天内盘下相府的产业还面不改色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真本事。”

　　“有能力的人才应该互相合作。”沈彦卿直视凌轩的眼睛。

　　凌轩将茶杯放回茶托：“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沈彦卿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拇指一弹，铜钱在空中被高高抛起。

　　“人生就像这枚铜钱，”他接住下落的铜钱，啪地按在手背上，“有人看见财富，有人看见价值。”

　　“凌掌柜，你看见的是什么？”

　　“我看见的是这枚铜钱已经不知道在多少人之间流转。”

　　沈彦卿缓缓移开手掌，铜钱竟已神奇地变成了两枚：“冒昧了，原来凌掌柜从来都是独善其身。”

　　凌轩注视着那两枚铜钱，何尝不明白沈彦卿的暗示：“合作就能双赢。”

　　他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商人：“我应该怎么跟你合作，像刚才那位？”

　　“张掌柜是个聪明人，只是记性不太好，”沈彦卿笑道，“我不过是帮他回忆一下，三年前是谁借给他五十两银子开布庄的。”

　　沈彦卿转动扳指：“我仍然愿意和他合作，仅仅因为他是因为家人的事情有求于我，不照顾家人的男人，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你说是不是？”

　　“家人？”凌轩冷哼一声。

　　这就是他筛选盟友的方式吗？用所谓“家人”，掌控整个商业网络。

　　凌轩对这些弯弯绕绕没有兴趣：“我能有什么好处？”

　　“如果凌掌柜需要一些虚伪的物质作为报酬，那么我想，我这里应有尽有，”沈彦卿淡然一笑，“当然，凌掌柜也可以与我交换一些认知，例如我可能偶尔需要借用凌掌柜的一些才能。”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调查到自己背景的？

　　凌轩感觉自从踏入了上京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他的过往了如指掌。

　　凌轩回应道：“人情债？钱财好还，人情难还，请原谅凌某不欠任何情分。”

　　沈彦卿笑了笑：“凌掌柜果然谨慎，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们的合作只会让你更加安全，而不是陷入危险，毕竟，单打独斗可不容易。”

　　不知为何，凌轩嗅到了威胁的味道。

　　凌轩假装思考片刻，忽然也笑了：“沈公子这么有诚意，我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沈彦卿举起酒杯：“欢迎加入‘京门商汇’。”

　　凌轩遥遥举杯与之相碰。

　　两人又就合作细节商谈了约莫半个时辰。

　　沈彦卿谈起上京各派势力分布时如数家珍，凌轩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适当的惊讶与钦佩。

　　当谈到某些敏感话题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用隐语代替，仿佛茶室里随时可能有第三只耳朵。

　　天色暗了下来，宵禁即将开始，实在没有达成共识的地方，也只能等下次了。

　　“时候不早了。”凌轩起身告辞。

　　沈彦卿笑道：“凌掌柜你最好换把结实点的门锁，我听说最近有不少宵小之徒，专挑新开张的店铺下手。”

　　凌轩拱手：“你也是，沈公子，你这里怎的随便一个人就能闯进来。”

　　沈彦卿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有官府，才与平民百姓，深有隔阂。”

　　凌轩闻言脚步一顿，若有所思，但还是迈步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