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的喧嚣和无数道或嘲讽或惊异的目光，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隐隐作痛的身体。

　　张小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演武场，那场荒诞的胜利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像是在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上又加了一把火。周明那怨毒如实质的眼神，像跗骨之蛆，紧紧地钉在他后背上，让他浑身发冷。

　　他知道，自己这“不战而屈人之烤鸡”的壮举，恐怕已经传遍了整个外门，甚至可能传到了内门。他现在不仅是笔试零分的笑柄，更是投机取巧、哗众取宠的典型。

　　更要命的是，强行催动那点微末的灵力去“烤鸡”，特别是最后火焰失控那一下，对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再加上之前被周明暗算坠崖留下的旧伤，此刻一并发作，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揉搓过一样，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不敢回诸葛铁嘴的小院，怕师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墨镜。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喘口气，顺便……舔舔伤口。

　　七拐八绕，凭着记忆中对宗门地形那点可怜的认知，张小卦找到了一处几乎废弃的柴房。这里偏僻得很，空气中弥漫着朽木和灰尘的味道，角落里堆满了杂乱的干柴和一些破旧的农具，蜘蛛网挂在房梁上，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妈耶，这地方……”张小卦吸了吸鼻子，环境虽然差点，但胜在够隐蔽。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他赶紧盘膝坐好，尝试运转师父教的那点粗浅心法，引导体内那少得可怜的灵力去梳理伤势。可灵力刚一运转，就感觉经脉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丹田处更是空空如也，刚才那一把“离火烤鸡”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存货。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烤只鸡就耗尽蓝……”张小卦苦中作乐地嘀咕了一句，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疲惫如同最强的**，迅速侵蚀着他的意识。旧伤、新伤、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和灵力透支，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或许是身体极度虚弱，又或许是他那双时灵时不灵的阴阳眼在作祟，睡梦中的张小卦，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胡话。

　　这些胡话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像是把他十八年在蓝星的记忆和这几个月在修真界的经历搅和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锅大杂烩。

　　“师父……三万灵石……太贵了……买不起啊……”

　　“呜……打工人……打工魂……996……福报……我呸……”

　　“周明……你等着……别让我在野外遇到你……”

　　“仙子姐姐……你的剑……好快……嗖一下……”

　　“饿……好饿……美团外卖……怎么还没到……我的烤鸡翅膀……我最爱吃……”

　　“别……别打脸……我靠脸吃饭的……”

　　他砸吧砸吧嘴，脸上露出一丝傻笑，仿佛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就在张小卦沉浸在混乱的梦境中时，柴房外，一道清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月下的鬼魅。

　　正是冷月仙子。

　　她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张小卦。从擂台上的荒诞剧，到他仓皇逃离，再到他躲进这破败的柴房。她原本只是想确认这个行为诡异、疑似魔教探子的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刚才在擂台上，张小卦强行催动火系灵力时，那股极不稳定的灵力波动引起了她的注意。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柴房内那道气息更加微弱和紊乱，显然是受了伤，并且伤得不轻。

　　她本想就此离去，一个连灵力都控制不好的外门弟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不知为何，脚步却顿住了。

　　她屏住呼吸，如同一片羽毛般落在柴房那破了个小洞的窗沿边，透过缝隙朝里看去。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斑驳的光影，正好照亮了张小卦那张带着几分稚气，此刻却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些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梦话。

　　“师父……三万灵石太贵了……”

　　冷月眉头微蹙。三万灵石？对于一个外门弟子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他在为什么东西发愁？

　　“打工人……996……福报……”

　　这几个词语完全超出了冷月的认知范围。“打工人”是什么身份？“996”又是什么暗语？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词。

　　“周明……你等着……”

　　这个名字她有点印象，似乎是外门一个风评不太好的弟子。看来这家伙仇家不少。

　　“仙子姐姐……你的剑……好快……嗖一下……”

　　听到这句，冷月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融化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她想起了冰窟雪地中，那个抱着她大腿，哆哆嗦嗦却又眼神清亮的少年，也是用类似惊叹的语气说着她剑快的话。

　　这家伙……是在说自己？

　　她继续听下去。

　　“饿……好饿……美团外卖……怎么还没到……我的烤鸡翅膀……我最爱吃……”

　　“美团外卖？”冷月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困惑。这又是什么？某种特殊的传讯方式？还是某种……食物的代号？联想到他刚才在擂台上烤鸡的诡异行为，这个词似乎和吃有关？

　　梦话还在继续，内容越来越离谱，什么“五险一金”、“共享单车”、“二维码支付”，听得冷月仙子这位天音阁的天才剑修，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些胡言乱语，虽然古怪至极，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透着一股……傻气？

　　一个能在生死关头想到用烤鸡来贿赂对手的家伙，一个在梦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外卖”和“鸡翅膀”的家伙，真的是那种心思深沉、需要高度警惕的魔教内奸吗？

　　冷月看着张小卦在睡梦中偶尔抽搐一下，眉头紧锁的样子，心中的戒备，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低了一丝。

　　这家伙，与其说是危险，不如说是……奇怪。非常奇怪。

　　她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因为痛苦而渗出的冷汗，显然伤势在加重。

　　犹豫了片刻，冷月仙子白皙如玉的手指伸入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瓶身光滑莹润，散发着淡淡的灵气。

　　她再次看了一眼柴房内毫无知觉的张小卦，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将玉瓶轻轻放在柴房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门口，确保不会被风吹走，也不会被进出的人立刻踩到。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丝毫停留，身形一晃，便如同一缕青烟，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卦是被一阵钻心的疼痛给疼醒的。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样，特别是胸口，坠崖的旧伤和灵力反噬的新伤混在一起，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觉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极为精纯的药香钻入了他的鼻孔。这香味清雅而不浓烈，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他混乱的思绪都为之一清。

　　“什么味道？”张小卦疑惑地循着香味看去。

　　月光下，就在柴房门口，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瓷瓶。

　　“这是……”他愣住了，挣扎着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瓷瓶。

　　瓷瓶入手温润，显然不是凡品。他拔开瓶塞，一股更加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光是闻着，就感觉体内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瓶子里装着几颗圆润的丹药，色泽饱满，灵气氤氲。

　　“上品疗伤丹？！”张小卦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

　　这种级别的丹药，别说他一个外门弟子，就算是内门弟子，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一颗恐怕就价值不菲，顶得上他辛辛苦苦做好几个月杂役的酬劳了！

　　是谁送来的？

　　他环顾四周，柴房内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破窗，发出呜呜的声音。

　　师父？不可能，师父那抠门劲儿，有好东西肯定先藏起来，哪会这么大方？而且师父要知道他受伤了，肯定先敲他一顿竹杠。

　　难道是……哪个暗恋自己的师姐？张小卦摸了摸下巴，随即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他现在这名声，躲都来不及，谁会暗恋他？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不管是谁送的，这丹药都是雪中送炭。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没有犹豫，张小卦倒出一颗丹药，塞进了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淤塞的经脉被缓缓疏通，受损的脏腑也得到了滋养，疼痛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呼……舒服……”张小卦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虽然伤势不可能立刻痊愈，但至少恢复了五六成，行动已经无碍，体内的灵力也恢复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剩下的丹药，这可是保命的好东西。

　　虽然不知道送药的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份在寒夜中突如其来的善意，还是让张小卦冰冷的心底涌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

　　在这个危机四伏、人人自危的修真界，竟然还有人会对自己这个“废物”、“笑柄”伸出援手？

　　然而，这丝暖意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

　　他想起了周明那张扭曲的脸，想起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下一轮实战考核，按照比试规则，胜者将会对阵其他胜者。他和周明都在第一轮胜出，遇上的可能性极大！

　　以周明对他的恨意，一旦在擂台上对上，对方绝对会下死手！不会再有暗算，而是光明正大的碾压，甚至可能是……虐杀！

　　周明是炼气中期的修为，比那个赵虎只强不弱，而且心狠手辣，绝不可能像赵虎那样被一只烤鸡“收买”。

　　硬拼，他没有任何胜算。

　　“烤鸡”的招数，用一次是奇招，再用就是傻子了。

　　怎么办？

　　张小卦低头看着手中那瓶残留着药香的白玉瓷瓶，感受着体内渐渐恢复的力量，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不管是谁送的药，这份情他记下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在下一轮，从周明的手下活下来，并且……赢！

　　他必须进入内门！他不能就这么被淘汰！

　　“周明……”张小卦攥紧了手里的玉瓶，指节微微发白，“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

　　夜色深沉，破旧的柴房里，只有少年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以及一丝……狡黠。

　　他需要想个办法，一个能再次出奇制胜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