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来旺儿放弃杀我的念头，我就饶了他，再出钱为你们开酒馆。”

　　宋蕙莲拜倒在地，喜道：“如此看来，官人原是有意宽恕贼汉子。”

　　东方不败看着她，觉得有些惋惜，道：“那也未必。”

　　“来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对官人的忠心，却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奴好言相劝，定能回头。”

　　“但愿如此。”

　　于是，东方不败遣人把来旺押上来，止留他夫妻二人在屋中商议。

　　将将到晌午，宋蕙莲才从屋中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见谁也不搭理，回到房中，就把门关了，一整天不出。

　　东方不败早料有此结局，心中寒意愈盛。

　　来旺儿素来伶俐，办事沉稳有章法，但唯有一项，就是他心眼中只有一个窍。若人有心把这一窍堵上，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铁了心要杀西门庆。

　　可怜宋蕙莲一片痴心，却终究要尽付流水。

　　来旺是留不得了，只不过这世间杀人没那么爽利，任何人死了都要经官府收殓，出具文书方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在衙门里。

　　东方不败还没考虑好，让他怎么死，下人又传来消息——

　　宋蕙莲在房中自缢了。

　　好个贞洁烈妇！

　　东方不败赶到她房中，但见烈妇面色紫青，鼻中已无呼吸，再探她脉搏，只有寻常人发觉不了的极弱搏动。

　　还来得及。

　　东方不败运指如风，连点几处穴道，然后又在要害处轻轻推拿良久，宋蕙莲那张死人脸终于恢复了血色。

　　他起身吩咐丫鬟们把她抬上床去，却见众人都古怪地看着他。

　　他们一是惊异，西门庆为什么会如此神异的活人术；

　　二是见官人施救之时，手掌在宋蕙莲身上摸了个遍，很难说，是不是所有动作都是为了救人，尤其在胸前推拿了很久。

　　待丫鬟抬着宋蕙莲到床上去时，李娇儿轻哼了一句“淫妇”，转身就走了，其他人脸上皆露出鄙夷之色。

　　原来，这烈妇下身只穿着裙服，没穿裤子。

　　旁边小厮把一张纸条递给东方不败，是宋蕙莲留下的遗书，上面写道：“奴愿以己命，换那贼汉子性命。”

　　也是痴人一个。

　　本来心意已决的东方不败，被这妇人微微动摇了。烦闷间，便去找潘金莲闲话。

　　潘金莲待他说完，道：“你心中其实已经有主意，只是还需要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

　　东方不败看着知己潘金莲。

　　她道：“我就说一句，你自明了。剪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剪草若除根，萌芽不再生。”

　　冷厉如斯，犹似黑木崖上的东方不败。

　　若奴仆弑主，还能全身而退，将来东方不败不知还要面对多少这样的低级刺杀。

　　不是怕，是烦。

　　东方不败想通后，让人把来旺儿送到衙门，交给夏提刑，只需使些银两，他在牢里扛不住折磨，自会死去。

　　死前，就让他们夫妇见最后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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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中相见那日，宋蕙莲像是已有感觉，平时爱穿大红大绿衣服的她，换上了一袭白衣裳，脸上也未施脂粉、不描眉毛、不画水鬓。

　　既是淫妇又是烈妇的她，竟似一位冷艳俏佳人，行走在牢房内，如玉观音临世度人。

　　狂躁、只想杀西门庆的来旺儿，见婆娘这副模样，也平静下来。

　　“娘子，这辈子没法为你开酒馆，给你买花翠、脂粉了。”

　　“你这贼汉子，何必执迷不悟。官人与我并未欢好过，是奴自己作的孽。”

　　“我自是信你的。我恨的是西门庆那样的人，一辈子什么都不缺，家中已有五房妻妾，外面还有那么多女子要以身相许。”

　　“你是魔怔了，心中诸窍皆被堵住。这样也好，对奴也是个解脱。”

　　“我今生无望好好待你来。若西门庆心中无芥蒂，你就嫁与他吧，好歹衣食无忧，也能遂了你的心愿。”

　　“奴前些日子跟那妖女相处，同样被视为淫妇，她活的任性狂野，她需要男人，却从不依附男人，教我好生羡慕，我却是学不来，挣不开一身的枷锁。”

　　“娘子说的是那姓潘的淫妇？你可别学她，谋杀亲夫，淫乱灵堂，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贼汉子，不与你说她了，今儿个是咱夫妻的日子。来，吃酒。”

　　大牢里，浑身雪白的美妇，偎依在血污满身的汉子怀里。两人就着监牢里污秽的气息，一起吃酒，一起描绘酒馆开业后的美好生活。

　　普通人小小的念想，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酒尽，脸酣耳热。

　　面色绯红的宋蕙莲，搂着囚徒的脖子，在他额头轻轻一啄，道：“贼汉子，奴已经死过一回了。那一会，但觉庆幸遇到的是西门庆，没有失去贞节；更庆幸遇到了潘金莲，悟得生死也非大事。”

　　来旺儿只觉得这婆娘今日有些怪怪的，浑无平日的风情，只道她心里哀伤，便说：“娘子若不怕过苦日子，愿意等我，来旺儿自会千里万里，也要找你。”

　　“你真是个痴人！”

　　来旺儿以为是夸赞，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宋蕙莲笑了，泪了，也累了。

　　这一刻，她觉得来旺儿已经配不上她，遂留了一句话给他：

　　若是苟全痴性命，也甘饥饿过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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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星汉灿烂。

　　宋蕙莲把浴桶搬到院中，在漫天繁星下沐浴。

　　水花随着玉臂，飘洒在空中，闪着晶莹的光，每一朵里面都藏着一颗星辰。

　　星雨纷纷落下。

　　落在地上，是一地碎星；

　　落在桶中，激起更多星芒；

　　落在发间，是另一片星空；

　　落在玉体，见星瀑坠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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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东方不败心绪不宁，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去。

　　他独自来到卧云亭，看着浩瀚星海，想起那个传说，天上一颗星星，对应着地上一个人。

　　一星落，一人死。

　　此时尚是初春，霜冷庆园，像是人间也铺满了星辰。

　　东方不败心中一动，朝星空望去，但见——

　　星辰纷纷而下，簌簌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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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宋蕙莲裸死浴桶中。

　　她神色安详，嘴角含笑，浑身上下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晶，犹如满天星辰落入人间，在她身上寻到了一片新宇宙。

　　天上无数星，人间宋蕙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