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来自对面的西楼，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

　　尽管两楼相距甚远，东方不败依然隐约可见此人三十来岁，负手而立，微须，长圆脸型，眉目疏朗。

　　东方不败非常确定对方是盯着自己看，心里五味杂陈。

　　是看腻了李师师，想换点野味？

　　还是天子好男风？

　　抑或，他从我身上看到了昔日「妾妇」的气质？

　　“贤才，休得无礼！怎敢如此直视西楼！”

　　“太师，对面楼上那人一直盯着我。”

　　蔡京一愣，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又马上低头，道：“胡说。这么远的距离，看得清什么！”

　　正此时，琴音拖了个悠长的尾音，停了下来。

　　李师师款款起身，走至戏台前方。

　　东方不败此时才见她的全身，但见李师师——

　　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千古勾栏中，惟她褪去了艳俗，端的超凡脱俗，秀美无双。

　　虽生于凡尘，但一瞥一笑，一举一动，甚至眼波流转间，无一不流露出仙子气息。

　　李师师朝着西楼行了个全礼，然后轻移莲步，朝各个方向的贵客都施了个半礼，再坐回到琴前。

　　西楼的那人已经收回目光，坐在了椅子上，等待仙子再抚仙乐。

　　“太师，李师师平日就住在矾楼吗？”

　　蔡京道：“这事岂是能随便打听的，小心被扣上意欲刺杀皇上的罪名。呃，她在京城有别院，四周还有禁军暗中保护，贤才还是勿念。”

　　看来，把人掳走的难度很大。

　　思索间，琴音又起。

　　时而银瓶乍破水浆迸；

　　时而昆山玉碎凤凰叫；

　　时而喧啾百鸟群朝凤；

　　时而大珠小珠落玉盘。

　　还是那般仙乐飘飘，可东方不败听来，却觉空洞。

　　琴音、琴技均是绝伦无疑，可是一味追高求远，好似失了魂、断了根，犹如浮萍一般。

　　人间处处爱恨情仇，哪有超凡脱俗真仙子？

　　由此观之，潘金莲的琴音更慑人心魄，没有仙气，也不云遮雾绕，却如跗骨之蛆，与人血肉相连，堪称灵魂之音。

　　这时，翟管家悄悄附身过来，对蔡京说：“西楼有请。”

　　蔡京一听，忙对东方不败说：“老夫有事出去一趟，贤才自便。”说罢，匆匆离去。

　　剩下东方不败独坐露台，面前是一代名妓李师师，身后是十来个明艳动人的美女，他却心生寂寥。

　　就如在黑木崖大堂之上，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口号，听腻了之后，立下“泽被苍生”的宏愿，又以“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为准则，把这三句话通通刻在黑木崖上，时时警醒自己。

　　结果呢？

　　看着艳丽脱俗的李师师，她从“呆汉”的身体里走出，大概是想着从至俗到至雅，何尝不是一种寂寥？

　　红颜白骨，人生如梦。

　　他有些想她……们了。

　　她们都是寡妇，跟仙气沾不上半点边，比之眼前这只勾栏中的金丝雀，却要生动万分。

　　……

　　东方不败想寡妇了，两个寡妇却在家里赌博。

　　潘金莲和孟玉楼玩的是水陆棋，接连五把，把孟玉楼杀得溃不成军。

　　倒不是两人棋艺差得有那么大，实在是五娘棋风过于抽象——

　　“你个子那么高，一步顶我两步，我多走一步，怎么了？”

　　“你的年龄虽比我大，可这里没我大啊，不得听我的。”

　　“谁说三娘就比五娘尊贵了？三甲进士是厉害，还不都是靠九五至尊封赐？”

　　孟玉楼知她囊中羞涩，也不跟她认真计较。

　　再说了，她实在太喜欢跟五娘在一起了，在这欲求不满的西门府，仿佛只有跟这个“淫妇”在一起，才能稍微缓解一些饥渴。

　　只是——

　　潘金莲太喜欢吃“豆腐”了，又口无遮拦，自己经常被她上下其手，弄得满面绯红，偏偏又欲罢不能。

　　“唉，五娘，你要是男子，我一定嫁与你，不跟铁铁过了。”

　　“我是女子，你就不能嫁了？你这人就是规矩太多了。”

　　“……”孟玉楼不敢接腔，生怕被她就地正法。

　　“三姐，别怕啊，我也不会娶你，你太弱了，满足不了我。”

　　“奴其实没那么弱……”孟玉楼咬着牙，低声说。

　　“你说什么？”潘金莲大声问道，“你强给我看啊？”

　　孟玉楼娇羞道：“你再如此，今日就不玩了。”

　　潘金莲把到手的几钱银子一揣，棋盘一推，道：“正好我也不想玩了，一直赢，也没甚意思。”

　　“你！”孟玉楼还是没习惯她的没脸没皮。

　　“不如我们玩点新花样，我来当铁铁，你还做三娘。”潘金莲促狭地看着孟玉楼。

　　“嗷……”三娘心猛然一跳，差点就满口答应，“才不陪你疯。”

　　潘金莲突然转了话题，说：“不然我们赌一赌，铁铁东京行有没有艳遇？”

　　说到西门庆，孟玉楼神色一黯，道：“此去周旋，凶多吉少，可苦了他。他哪来的心思沾花惹草。”

　　“这么多天杳无音信，奴家心里着实不安。”

　　潘金莲嗤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心思怎的恁重？就算被抄家了，我们被卖了，又如何？被父母卖和被官府卖，没什么区别，就凭我们的色艺，活下来也不难。”

　　孟玉楼欲言又止。

　　潘金莲不想跟她纠结，道：“要不要赌？你赢了，将来铁铁的雄风，我让你先尝，如何？”

　　端庄贤淑的孟三身子一震，斥道：“你这疯婆娘，说得铁铁是你的人一样……我……我赌他不会与其他女子亲密。”

　　潘金莲一脸严肃地说：“若你明知自己必死无疑，最后一段日子要怎样过？难道诚惶诚恐，等待死期到来？”

　　孟玉楼一听，暗道，我怎么没想到，忙说：“我赌他在东京会纵情声色！”

　　潘金莲哀怨地看着她，说：“好个孟三，没想到铁铁在你眼里，是个如此薄情寡义之辈！”

　　“那我赌……”孟玉楼又是一愣，立即醒悟过来，举手就打，嘴里喊道，“骚浪蹄子，就会欺负我。”

　　潘金莲赶紧起身，往花园跑去，边跑边说：“我赌铁铁会有艳遇。输了，首夜归你；赢了，我愿与你分享！”

　　孟玉楼猛然站定，失声叫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