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在裘万的一力推动下,郭逸不用同行。现在他能做的是守好城,送好粮。
大量精兵将要随着白瑜娑上战场,郭逸自然要大量招兵,毕竟老家还要守,这是最后的退路。
粮食调配则由张绪带着二十辆牛车穿梭于各城之间。
他掀开乌氏县粮仓的草席,霉味混着陈粮的浊气扑面而来,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从五原城抽三百石新麦,把乌氏县城的陈米兑进去。”他往账本上重重画了个圈,“裘万那厮要的是‘精兵’,可不能让弟兄们吃坏了肚子,但也不能惯出毛病。”
赶车的老卒闻言嘿嘿笑了,“张押粮这账算得精,要是让你做马帮,怕是要克扣商队口粮?”
张绪挥起皮鞭作势要打,却在鞭梢掠过牛耳时轻轻收回,“你又取笑我,我这可是押的战马粮草,才不稀罕做那没脸的事。”
十日准备还是略显仓促了些,只不过所去扶风也不算远,况且如今一路打下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兵员集结那日,校场尘土飞扬。
裘万骑着青骓马立在将台,身后三千先锋营士卒皆着玄色短打,腰间牛皮水囊撞得叮当响。
张四九攥着铁槊往地上一顿,槊头竟陷进土里半寸,“史诃耽那家伙又偷换了我的配重!”
他骂骂咧咧地拔槊,却瞥见裴铸正往甲胄里塞护身符。
那是块刻着“李广”字样的旧玉,据说是他从祖坟里刨出来的。
王谦则蹲在角落里给弩箭校弦,弓弦嗡鸣间,他忽然抬头望向天边南飞的雁群,“十年前在涿郡当兵,也是这般秋高马肥的时节...”
工事营这边,张义正带着百余名士卒往车上装载冲车部件。
那些裹着牛皮的巨木被拆解成三段,每段都用粗麻绳捆着铁环,二十人方能抬起一节。
“把云梯斜撑再加固三道!”张义踢了踢某架云梯的底座,“上回萧关城头的滚木砸断了两根立柱,老子可不想再看见弟兄们摔成肉饼。”
旁边士卒应着声,往榫卯处又楔了根青铜钉,阳光掠过钉头时,映出他眼角未褪的伤疤。
那是三个月前修鹿角时被木刺扎的。
至于萧关守城的郑信,此刻正站在瓮城楼上,望着城下新征的五百乡勇直皱眉。
这些人里有多半是农夫,手里的锄头还没换成刀枪。
“把那几个使锄头顺溜的编进辎重队,”他安顿随行的兵长,“剩下的明日开始练盾阵,若连圆盾都举不稳,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却是郭逸的亲卫送来了三车麻沸散,“军师说,攻城时若有弟兄断肢,先用这个敷伤口。”
郑信接过药单时,指腹蹭过“曼陀罗花”三字,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中箭时,也是这玩意儿让他不至于那么疼。
两万将士已列成方阵,此行以狼旗为领。
青铜狼首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将士的玄甲映着冷冽晨光,如同一道铁铸的城墙。
当白瑜娑的身影出现在点将台时,全场骤然寂静。
他身着鱼鳞明光铠,肩披猩红斗篷,腰间横挂的鎏金陌刀在朝阳下泛着寒芒,靴底踏过石阶的声响,坚定且稳重。
“义首!”裘万作为先锋官,早已按捺不住,胯下黑马前蹄刨地,将地面踏出浅坑,“末将请命率死士开道!”
他的环首刀已出鞘三寸,刀刃上还凝着未干的磨石浆,在雾气中透出清冷的光。
白瑜娑抬手按住他的肩甲,猩红斗篷扫过对方胸前的狼头护心镜:“先锋营且慢。”
他转身望向阵列最前方的陌刀队,目光落在排头老兵缺了半只耳朵的脸上,“张四九,你部可还记得三年前灵武郡血战?”
“末将记得!”张四九轰然抱拳,铁手套撞在胸甲上发出闷响,“末将的刀,还等着斩扶风郡守将的头颅祭旗!”
他身后五百陌刀手同时将刀锋斜指苍穹,刀刃相接。
白瑜娑忽然伸手摘下头盔,任由墨色长发披散在猩红披风上。
他抬手从亲兵托着的银盘里取过酒碗,酒液泼在点将台石阶上,腾起一缕白雾:“今日出征,先祭隋室苛政下的亡魂!”
他仰头饮尽酒碗中剩余的酒,喉结滚动间,几滴酒液顺着下颌坠入甲胄,“待破扶风,本帅与诸位痛饮庆功酒!”
“破扶风!痛饮酒!”两万将士的怒吼掀翻校军场的旗幡,惊起数只寒鸦掠过辕门。
白瑜娑翻身上马,胯下的乌云踏雪马人立而起,前蹄掠过“替天行道”的杏黄旗。
他转头看向郭逸所在的中军帐方向,却见对方早已在马背上拱手:“义首锋芒所指,某当全力坐镇大本营,以保无虞。”
“好!”白瑜娑振臂挥刀,刀光划破晨雾,“全军开拔!”
前锋营的号角声骤然炸响,裘万一马当先冲出辕门,身后两千死士的玄甲连成黑色洪流;
陌刀队如墙推进,刀刃与地面摩擦出刺耳鸣响;
白瑜娑的中军大旗紧随其后,猩红狼首在风中舒展獠牙,两万铁蹄踏起的烟尘,已将东方的朝阳染成血色。
郭逸也不禁被感染到,叹一句:咱们其他的不多,就是马多,说不定能赢!
又规制一番,探马不停回报行军情况,待月上柳梢时,郭逸独自走进军械库。
墙上挂着的舆图被夜风吹得哗哗响,他的目光掠过扶风郡治所雍城的标记,落在陈仓故道与岐山之间的夹缝处。
他忽然吩咐亲卫:“给张绪传讯,让他明日卯时前送二十车麸皮到陈仓驿站。”
亲卫面露疑惑,却见郭逸已转身走向兵器架,从最深处抽出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
—那是他初投白瑜娑时缴获的隋军佩剑,剑鞘上“扶风郡丞”的刻字虽已模糊,却仍透着冷硬的气息。
亲卫望着郭逸手中的断剑,并不敢多问。
锈迹剥落处露出的青铜剑脊上,隐约可见半道月牙形刻痕。
那是当年白瑜娑为他挡下隋将劈砍时留下的。
郭逸用指腹摩挲着刻痕,忽闻校场方向传来三通鼓响,激昂的角声刺破晨雾。
“记住了?”他将断剑插入腰间,牛皮剑鞘与甲胄相撞发出轻响,“麸皮要混着沙子铺在陈仓驿道,厚三寸。”
亲卫猛然握拳抵心,这才惊觉军师是要借麸皮掩盖马蹄声,近万骑兵若从陈仓隘口突袭,正可直插扶风郡治所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