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那双酷似林薇的，总是盛满悲伤与戒备的眼睛，湿漉漉地看向陈晨。

　　没有言语。

　　只有眼底深处涌动的复杂情绪——震惊、感激、脆弱，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好奇。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坐在轮椅上的，被所有人当成异类的她。

　　在灵视状态下，陈晨能感觉到，林母的虚影就漂浮在不远处。

　　原本浓郁的敌意和警惕消散了些许，但依旧紧绷。

　　她死死地盯着陈晨，像是在用最严苛的目光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是否会对女儿造成新的伤害。

　　那种既希望女儿得到救赎，又深怕女儿再次受伤的矛盾与煎熬，在她的虚影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晨没有回头去看林母，也没有趁机对林欣说什么“你还好吗”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转过身，蹲了下来。

　　动作自然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画笔，又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张被颜料弄脏的画稿。

　　他看着画稿上被毁坏的风景，轻声问：

　　“裙子脏了，我去办公室帮你找老师借一套干净的校服换上？”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刻意的怜悯。

　　他甚至没有一直盯着林欣的眼睛，而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林欣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了一下。

　　她轻轻摇了摇头。

　　过了几秒，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不……不用了。”

　　“谢谢你。”

　　这是她来到这所学校后，第一次主动与除了老师之外的人，说出“谢谢”这两个字。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微小却有力的钥匙，轻轻撬动了她紧闭的心门一角。

　　陈晨心中微动。

　　他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从那天起，陈晨的身影便时不时地出现在林欣的视野中。

　　他并不过分热情，也不刻意纠缠。

　　课间操场，他路过林欣晒太阳的固定角落，会扬起手，笑着说一句：“嗨，林欣，今天天气不错。”

　　食堂里，如果碰巧遇到，他会端着自己的餐盘，很自然地坐到她旁边的空位。

　　“今天糖醋排骨好像多放了点糖，你尝尝？”

　　他会分享一些校园里发生的趣事，比如哪个老师上课时闹了笑话，或者操场上哪个班的男生打球又输了。

　　有时，林欣独自在教学楼僻静的走廊窗边画画，陈晨也会提着一瓶水或一盒牛奶走过去。

　　他不会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偶尔，他会指着画稿上的某一处，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这里的光，如果再暗一点，是不是更有感觉？”

　　【幽冥捣蛋鬼】：噗！他又开始了！他懂个屁的光影！

　　【百事通】：据我所知，他上次美术课成绩是丙下。

　　【我在阴间有些年】：全靠我们临时抱佛脚，给他脑内科普。

　　陈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

　　林欣起初只是沉默，后来，偶尔会轻轻“嗯”一声，或者在他“指点”错误时，嘴角会不自觉地牵动一下，那细微的弧度，像是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林母的虚影，依旧如影随形。

　　陈晨能感觉到，那股审视的目光，从最初的尖锐冰冷，渐渐变得柔和了些。

　　敌意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观察和评估。

　　她看着陈晨用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耐心地陪伴着女儿。

　　看着女儿在面对陈晨时，那紧绷的肩膀会不自觉地放松几分。

　　甚至有一次，当陈晨讲到自己小时候因为贪吃，错把洗衣粉当奶粉泡了的糗事时，林欣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短的，近似于笑的声音。

　　那一刻，林母虚影的轮廓，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她内心的坚冰，在陈晨持续的温暖下，似乎也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痕。

　　又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

　　校园里一处少有人至的角落，几株高大的香樟树下，光影斑驳。

　　林欣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画板，正细细描绘着眼前的风景。

　　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陈晨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石阶上，嘴里叼着根草叶，百无聊赖地看着天。

　　【色字头上有菜刀】：啧啧，这氛围，这光线，要是旁边再多个美女……哦，林欣同学就很美，安静的时候特别美！

　　【地府急先锋】：闭嘴吧你！别破坏气氛！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画笔摩擦纸张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这午后的阳光太过慵懒，也许是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

　　林欣停下了画笔，头微微垂着，声音有些发闷，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晨吐掉嘴里的草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略显单薄的侧影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

　　“因为你值得。”

　　他的声音平静而认真。

　　林欣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一紧。

　　陈晨继续说：“我……知道一些关于你姐姐的事情。她很优秀，是个很棒的人。”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你在她身上，一定也继承了很多美好的品质。”

　　“而且，谁都有不开心，或者遇到困难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旁边有人愿意伸出手拉一把，总归是件好事。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他没有提及林薇的执念，也没有说什么感同身受的漂亮话，只是用一种朴素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我在阴间有些年】：这小子，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幽冥捣蛋鬼】：嗯，比上次忽悠隔壁王大妈家的狗，说自己是它失散多年的兄弟时，真诚多了。

　　陈晨：“……”

　　听到“姐姐”两个字，林欣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姐姐她……太耀眼了。”

　　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挥之不去的自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