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过年
“娘,需要帮忙不?”
一大清早,宋无阳便被剁馅的动静吵起来。
来到屋外,只见宋氏支起马扎,手拿银亮快刀,啪啪剁在木制砧板上,血红色的肉块不多时变成稠状,一块块粘在刀身之上,呈现出粉红色。
“不用,娘忙得过来。”
宋氏从一边的盆里拿出一条浅白色的肠衣,泡进事先备好的水盆中。
这些肠衣用的是猪小肠,提前去脂后,晾晒再去清洗,便可直接用了。
“来,尝尝娘灌的肉肠熟了没。”宋氏停下手头的活儿,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接着掀开一旁暴沸的蒸笼,滚烫的水汽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宋氏却好似有一双铁手,直接下手掰了一块肉节递给宋无阳。
“嗯,熟了。”
宋无阳眯着眼,撅着嘴唇,嘶拉道。
“味道怎么样?”
宋氏眉眼弯成月牙,问道。
“嗯……不错,比我书院里那些肉新鲜多了。”
听到这,宋氏满意地笑了。
“你啊,从小吃了那些肉了,还是爱吃这口。”
“等你娘走不动了,做不了饭了,也就没人给你做喽。”
宋氏脸色稍微变得难堪了一些,宋无阳见状拍了拍其肩膀。
“你放心娘,等您老了,我也大鱼大肉伺候您。”
由于金瞳的原因,他自小便吃尽了肉食,不过因为是生的原因,滋味远不及母亲加工过后的。
“你也有段时间没吃过生肉了,怎么样,馋不馋?”
“娘……谁稀罕吃那玩意儿。”
该说不说,吃生肉纯属被逼无奈。
去年,宋氏夫妇带着他去看过那麻脸老道,老道给宋无阳相了面,算了命,说是他可不必再吃血食压制眼中金芒了。
至于是什么原因,他不清楚,不过回到家后,即便没吃生肉,的确没有再出现异常。
‘那老道总给人感觉怪怪的,早知道带师父一起去了。’
去掉宋无阳诞日那天,这是他第二次与那老道相见了。
第一次相见是他五岁那年。
那次宋氏夫妇并不知晓,是他外出替师父捞虾时在河边偶然碰到的。
他对那牛鼻子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样。
臭,十分的臭。
那股臭味熏得他甚至觉得,那一脸瘆人的麻子还勉强可以接受。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第二次见面时,他并未带着他师父一起去。
他知道师父嗅觉很好,不想让师父遭这个罪。
“年后开春马上便是院试了,你准备的怎么样?”
正思绪间,宋氏忽地没头没尾问了一嘴。
“娘你放心,您儿子的实力还不清楚吗。”
读书,自古以来便占据父母心中的首位。
若是想出人头地,放在当今年代,恐怕读书还真是最优解。
当然还有练武这一途径,不过穷文富武,虽说宋无阳家小有资产,恐怕也供不起他去消耗。
而且不像是读书,练武还很看天赋,基本上一个人的武道上限如何,从出生便定下了,要是没有太大追求,学个一招半式当个教头也不乏是个好选择,但武官,那都是大世家大豪绅家的子弟才敢奢求的。
“净说大话……”
瞧自个儿孩子如此自信,宋氏也放下心来,“欸对了,既然你想搭把手,上院子里帮帮你爹去,他那儿忙,正好你也锻炼锻炼。”
…………
滋滋滋——
院中,汉子赤膊立于石磨旁,粗糙的双手紧握木柄,腰背发力,石磨缓缓转动。
雪白豆浆潺潺流出,豆香四溢。
“爹!”
一席白衫的宋无阳挥手而来。
“哟,醒了阳儿。”宋香元见状,松开木柄,几滴汗珠顺着脖颈不小心滚进磨盘凹槽。
宋无阳顺势走上前挽起袖口,接过木柄,掌心刚贴上就被冰得缩了缩。
“我来帮你吧爹。”
“不用,不用,你平日读书那么累,家里的活儿用不着你。”
瞧着父亲句句推辞,宋无阳眉头一皱,旋即应道:
“爹,你腰不好,大过年的万一出什么事,怪不吉利的,全当是为了我和娘,您就上一边歇着去吧。”
宋香元顿了顿,心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便上一边的树荫下一坐。
“行,那你慢些,别伤着自己。”
其实以宋家的条件,完全可以雇一些下人,即便赶不上那些个大户府邸,但养活一两个打下手的还是绰绰有余。
为了供宋无阳读书,两口子真是能省则省了。
往磨眼添了把泡发的黄豆,石磨发出闷响,乳白浆液顺着沟槽流进陶瓮。
自打感炁之后,宋无阳的气力也在耳濡目染中渐渐增长。
家中此石磨是约莫有一石那么重,算是人力磨中比较费力的了。
一个成年人推一刻钟恐怕就要累得满头大汗。
可宋无阳推起来却显得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当然,外表上还是需要装一装,再怎么说一十六岁的青少年,力气这么大也有些说不过去。
一个时辰左右后,前院传来刮鳞声,接着是松碎的步伐,宋氏提着一木盆也来到后院。
三条草鱼在盆中扑腾甩尾,不少没脱干净的鳞片在挣扎中掉出来。
宋无阳探出头:
“娘,肉肠灌完了?”
“昂。”宋氏自豪地答道,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家里还剩下几条鱼,我寻思来拾掇拾掇。”
她的刀尖挑出鱼泡扔进瓷碗,血水滴进地缝里,招来两只田鸡啄食。
“这边角料给我留下呗。”
宋氏闻听,脱口而出:
“又要拿去河边捕虾?”
她家这个儿子,从小便爱去河边捞虾,一天到晚只要找不到孩子了,八成就蹲在城外的小溪旁,她早已不以为然。
宋无阳点点头。
自从陈修广开始吸食他的血液后,其实便不需要再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不过这就和人一样,山珍海味你不吃,吃白馍喝开水一样能吃饱。
该享口福的时候,就不能推却。
毕竟做徒弟的,心里始终想着师父,没毛病。
日头攀过屋檐时,豆水已滤净渣滓。
宋香元舀起一瓢卤水,手腕匀速画圈点进陶瓮,豆腥气逐渐凝结成絮状,宋氏抽出屉布裹住豆花加压成型。
今日的活儿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再过几天,便是清扫堂屋,接着还要给家中门框贴上对联,最后去集市上看看家中还缺什么……
宋无阳早回来的目的,便是帮爹娘分担一些家务,除此之外,在干活的过程中还能与他们交交心,若是干巴巴等到年后,回来吃个饭便溜,对于含辛茹苦养大的他的宋香元夫妇来说,即便他们不说什么,宋无阳心里也过意不去。
………
………
除夕,广天城清一色的赤红。
暮色还未完全收拢,满城灯火便次第苏醒。
城中河上漂浮着盏盏花灯,烛光在涟漪里碎成金箔。
街巷间挂满形态各异的彩灯,鲤鱼旗摆动着,随风漂游,各式各样的红灯笼着眼蹲在各街道前,伴随着日落而下,映出满地红光。
繁华热闹的街道,却唯有一家冷清的很。
清月当空,
四更时,夜风吹过长街,地面泛起的水雾翻涌。
新年已至,街道上满是爆竹碎屑,尚未拆去的花灯随风摇曳,有的则被吹落在地,卷到空中乱飘。
蒙蒙雾气弥漫,隐约一盏灯笼燃着火光,朝这边过来。
咚咚咚……
“小心火烛,紧闭门窗严防盗贼····”
咚咚……
薄薄的雾气,打更人的身影自街尽头慢悠悠过来,搭在后颈处的灯笼轻轻摇晃,远方偶尔会响起一阵犬吠。
“害,真晦气,大过年的还得干活。”
老更夫头发毛燥,面黄齿黑,一条腿是跛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在地上拖擦出一道浅痕。
除夕夜,家家团圆。
老更夫没有家人,但他也不愿干活。
“奇怪,咋起雾了,我这是走到哪了?”
更夫脚步停了停,举过灯笼,朝前面不远街沿探了一下。
火光在纸笼内忽地摇晃,显出三棵大树并排立在那里,奇形怪诞的树枝倒影像是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薄雾透着月光呈淡蓝色调,吓得老更夫都在原地哆嗦几下。
“这是哪,城里有这么大小的树?”
老更夫一脸懵,把手抵在前方,继续探了一会儿,忽地触碰到一硬物。
是墙。
“欸?”
墙体上粉刷着一层白色粉浆,找不到没有垒砖的缝隙,这种墙体多见于家中院落的墙面,一来是美观,不易崩塌,二来避免盗贼扣砖进入行窃。
在街道上,为了剩劳力、剩成本,这类墙可不常见。
“我这是转悠到哪去了……”
今儿是个日子,出门前喝了二两酒,借着酒劲,老更夫也不害怕,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几时,忽地听见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不远处,好像还站着个人影儿。
“喂,老兄!你知道这是哪吗?”
老更夫大声呼喊,可却未得到应答。
那人始终在向前走,手上好像还提着个灯笼。
仔细瞧瞧,走起路来还有些怪怪的。
嘴上好像还哼着调子。
老更夫咳了口痰,歪头侧耳倾听
这一听,可顿时把他听清醒了。
“小心火烛,紧闭门窗严防盗贼····”
咚咚……
“真晦气,大过年的还得干活。”
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