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生死一线
胸口的剧痛将赵爽从无边的黑暗中拽回。
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营帐顶棚的粗糙纹路,以及杨虎和张虎布满血丝、写满焦虑的脸。
“水……”他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声音嘶哑难辨。
张虎手忙脚乱地端来水囊,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
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喉咙,也让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惨烈的厮杀,漫山遍野的敌人,小六挡在他身前的决绝,以及那支穿胸而过的弩箭……
“营里……兄弟们……”赵爽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钉在原地,他急切地看向杨虎,“伤亡……如何?”
杨虎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说出话,只是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
张虎上前一步,声音哽咽:“主将……血鹰营……此战阵亡六百一十七人,重伤……重伤近两百,还能站着的……不足四百……”
六百一十七……
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赵爽心上。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倒在冲锋路上的身影,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呐喊。胸口的伤似乎更痛了,痛得他几乎窒息。
一千精锐,转眼间,只剩下不到四成的残兵。这代价,太沉重了。
“带我……去看看他们。”沉默良久,赵爽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主将,您的伤……”杨虎急忙劝阻。
“带我去。”赵爽瞪着他,眼神锐利。
拗不过他,杨虎和张虎只能找来几名士兵,用简易的担架,小心地将赵爽抬往伤兵集中的区域。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药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臭味便扑面而来,夹杂着伤兵们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眼前的景象让赵爽的心沉到了谷底。
临时开辟的伤兵营地里,伤员密密麻麻地躺在简陋的草席上。许多人的伤口只是用破布草草包扎,血水浸透,污秽不堪。军医们忙得满头大汗,但人手和药物都严重不足。空气污浊,苍蝇嗡嗡地飞舞。
他看到一个年轻士兵,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出恶臭,人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胡乱喊着娘。另一边,一个断臂的汉子咬着牙,任由军医用烧红的烙铁烫灼伤口止血,汗水浸透了衣衫,却一声不吭。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战地医疗……残酷、原始、低效。死亡不仅仅来自敌人的刀剑,更来自伤后的感染和并发症。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消毒、清创、缝合、抗生素……那些现代医学的常识,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珍贵。
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这样在痛苦中死去!
“杨虎!”赵爽猛地坐起身,不顾胸口的剧痛,“传我的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异样的力量,让周围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所有处理伤口的水,必须烧开、放凉后才能用!没有开水,就用营里最烈的酒!”
“所有接触伤口的布,必须是干净的,用开水煮过、晒干的麻布!那些脏布条,全都给我烧了!”
“把……把窗子和帐门都打开,保持通风!重伤、发热的士兵,尽量隔开安置!”
他的命令简洁而急促,内容却让在场的军医和士兵们都愣住了。
一名年长的军医皱着眉上前:“将军,这……这水烧开了,岂不烫伤伤口?用酒……那不是更刺激?还有这布,煮过了还能用吗?”
这些做法,完全颠覆了他们世代相传的经验。
“照我说的做!”赵爽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他看着那老军医,“用煮过的麻布,比用你那沾满泥土和血污的破布强一百倍!用烧开过、凉下来的水或烈酒清洗伤口,可以洗掉很多‘脏东西’,不容易化脓!”
他没办法解释细菌和感染,只能用最直白、最强硬的方式下令。
随后,他又看向另一名正在捣药的军医:“那几味清热、止血的草药,别直接敷!捣烂,用干净的水煮成浓稠的药膏,再敷在清洗过的伤口上试试!”
这也是他基于模糊的草药知识和一点化学原理进行的尝试,希望能提高药效,减少感染。
军医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但赵爽积威甚重,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之后,他的话无人敢公然违抗。加上看着伤兵们痛苦的样子,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们开始尝试按照赵爽的“怪方法”去做。
起初,效果并不明显,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但几天后,变化悄然发生。
“将军,您看!三狗子那条烂腿,脓水少了!也不像之前那么烫了!”一名负责照顾伤兵的什长惊喜地跑来汇报。
“老五昨天还烧得说胡话,今天用了新法子换药,居然能喝下小半碗米汤了!”
越来越多的好消息传来。虽然伤亡依旧惨重,药物依旧匮乏,但按照赵爽的方法处理伤口后,伤兵的发热和感染率确实有了肉眼可见的下降,一些原本以为没救的重伤员,竟然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军医们看赵爽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不解,逐渐变成了惊讶和敬佩。那些幸存的血鹰营士兵,更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们的主将,不仅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在他们重伤垂危之时,竟然还能想出救命的法子!这种关怀和能力,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言语更能凝聚人心。残存的血鹰营将士,对赵爽的敬重和忠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赵爽躺在担架上,听着这些汇报,心中却没有太多欣喜,反而更加沉重。
他救下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已经永远倒下。他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战术,是不是过于追求奇袭的效果,而忽略了士兵们的承受极限?是不是将胜利看得比士兵的生命更重?
战争,从来不只是地图上的推演和沙场上的冲杀。后勤、医疗、士气……每一个环节都关乎生死,关乎胜败。
这次惨痛的经历,像一把刻刀,在他灵魂深处刻下了新的印记。
与此同时,斥候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对面的赵军大营,在经历了那场疯狂的攻山之后,也暂时偃旗息鼓,似乎同样损失惨重,正在休整。李牧,这位战国名将,大概也在重新评估血鹰营,评估他这个“意外”的对手。
短暂的平静笼罩了战场。
赵爽的身体在缓慢恢复,胸口的伤依然疼痛,但求生的意志和身体的强悍底子让他挺了过来。他的思想,却在这伤痛和反思中,经历着更深刻的蜕变。
伤愈之后,这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年轻将领,将会如何面对残破的血鹰营?又将如何应对老谋深算的李牧?他这些源自另一个世界的“奇思妙想”,又能否在等级森严、观念保守的秦军体系中,得到真正的认可和推广?
高地上的风,依旧带着血腥味,猎猎作响的秦军旗帜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