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洛阳，暑气渐浓。刘邦倚在南宫凉亭的栏杆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自从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后，他看似悠闲，实则时刻关注着各地诸侯的动向。

　　“陛下，梁地急报！“谒者匆匆走来，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竹简。

　　刘邦展开一看，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梁国太仆告发梁王彭越谋反，证据确凿。

　　“彭越...“刘邦喃喃自语，铜钱在指间转得更快了。

　　彭越不同于韩信。这位老将在楚汉战争中长期游击项羽后方，多次救刘邦于危难。最险的一次，项羽将刘邦围困在睢水，若非彭越及时截断楚军粮道，恐怕...

　　“传萧何、陈平。“刘邦收起铜钱，声音低沉。

　　片刻后，两位谋士匆匆赶到。萧何看完密报，面色凝重；陈平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彭越真要反？“刘邦直截了当地问。

　　萧何谨慎回答：“仅凭太仆一面之词，尚难定论。“

　　陈平轻笑一声：“陛下，彭越与韩信交好。自韩信被贬，彭越屡称病不朝，其心可疑啊。“

　　刘邦站起身，踱到亭边。池中锦鲤争食，激起圈圈涟漪。他想起彭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那个在沼泽中打游击的渔夫，硬是拉起一支队伍，成了项羽的噩梦。

　　“先派人去梁国查探虚实。“刘邦最终决定，“若彭越无反意，朕自当安抚；若真有不轨...“

　　他没有说下去，但萧何和陈平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十日后，使者带回惊人消息：彭越已扣押太仆，并集结军队，声称要“清君侧“！

　　“清君侧？“刘邦拍案而起，“他要清谁？萧何？陈平？还是朕的皇后？“

　　使者战战兢兢地补充：“彭越说...说陛下听信谗言，残害功臣...韩信之后，轮到他了...“

　　刘邦脸色铁青。他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诸侯王们因韩信事件而自危，开始联合对抗中央。

　　“发兵！“刘邦厉声道，“朕要亲征梁国！“

　　“陛下三思。“萧何急忙劝阻，“彭越善用游击战术，若贸然开战...“

　　“那就坐等他打到洛阳？“刘邦冷笑。

　　陈平突然开口：“臣有一计。可诏令彭越来洛阳对质，若他敢来，证明心中无鬼；若不来，便是做贼心虚。“

　　刘邦沉吟片刻，点头同意。诏书即刻发出，以皇帝病重为由，召彭越速来洛阳。

　　出乎所有人意料，彭越真的来了。不是带着军队，而是孤身一人，素服免冠，跪在南宫门外请罪。

　　“让他进来。“刘邦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晴不定。

　　彭越被带入大殿时，满朝文武屏息静气。这位昔日的游击之王如今形销骨立，额头上还带着赶路时的尘土。他跪伏在地，声音嘶哑：

　　“老臣彭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邦没有立即让他起身，而是冷冷问道：“彭越，你可知罪？“

　　“老臣...知罪。“彭越抬起头，眼中含泪，“但谋反之罪，实属冤枉！太仆与臣有私怨，故诬告于臣。老臣一时糊涂，不该扣押使者，更不该妄言'清君侧'...“

　　“是吗？“刘邦看向一旁的陈平。

　　陈平会意，厉声质问：“那你集结军队，又作何解释？“

　　“老臣惶恐。“彭越以头抢地，“自韩信被贬，朝野震动。老臣担心有人加害，故加强护卫，绝非谋反啊！“

　　刘邦盯着彭越佝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衣领下露出的一道伤疤——那是彭越为救自己，在睢水之战中被项羽一箭射穿的伤痕。

　　“彭越...“刘邦的声音软了下来，“你...“

　　“陛下！“陈平突然打断，“谋反大罪，岂能因一面之词而赦？请陛下将彭越交廷尉审讯！“

　　朝堂上一片哗然。萧何欲言又止，张良闭目不语，武将们则大多面露愤慨——彭越在军中素有威望。

　　刘邦陷入两难。杀彭越，恐寒了功臣之心；不杀，又何以震慑其他诸侯王？

　　“先将彭越收监。“刘邦最终决定，“待朕细查后再作决断。“

　　彭越被带下去时，回头望了刘邦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

　　当夜，刘邦辗转难眠。他独自来到南宫的高台上，望着满天星斗。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是吕雉。

　　“陛下为何烦恼？“吕雉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刘邦没有回头：“彭越的事...你听说了？“

　　“满朝皆知。“吕雉走到刘邦身旁，月光下她的面容比年轻时更加锋利，“陛下想赦免他？“

　　“他救过朕的命。“

　　吕雉冷笑一声：“韩信也曾为陛下打下半个天下。如今怎样？淮阴侯府外，日夜有人监视。“

　　刘邦猛地转头：“你——“

　　“陛下，“吕雉直视刘邦的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动了韩信，彭越、英布等人岂能心安？今日不除彭越，他日必为后患！“

　　刘邦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你说得对...但...“

　　“陛下若不忍心，臣妾可代劳。“吕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若千钧。

　　三日后，廷尉府呈上彭越“谋反“的“铁证“——全是在严刑拷打下取得的供词。刘邦看后，下诏废彭越为庶人，流放蜀地。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彭越在押解途中，经过郑县时，恰遇吕雉从长安来洛阳的车驾。

　　“皇后娘娘！“彭越挣脱押解官兵，跪在吕雉车前，“老臣冤枉啊！求娘娘开恩，让老臣回昌邑老家做个渔夫...“

　　吕雉掀开车帘，打量着这个蓬头垢面的老人。彭越曾是令项羽头疼不已的游击之王，如今却像条丧家之犬。

　　“彭将军请起。“吕雉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此事本宫已知晓，正要去洛阳劝陛下回心转意。不如这样，你先随我回洛阳，如何？“

　　彭越喜出望外，连连叩首：“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回到洛阳，吕雉直接命人将彭越押入死牢。次日早朝，她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大殿上，群臣皆惊——后宫干政，本是禁忌。

　　“陛下，“吕雉行礼如仪，“彭越谋反，罪证确凿。仅流放蜀地，恐不足以震慑宵小。臣妾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刘邦愕然：“可朕已下诏...“

　　“陛下仁厚，但社稷为重。“吕雉的声音响彻大殿，“彭越在流放途中，还向臣妾喊冤，意图翻案。此等大逆不道之徒，不杀何以安天下？“

　　朝堂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吕后这是要置彭越于死地。

　　“既如此...“刘邦艰难地开口，“就...依皇后所言。“

　　彭越被处以醢刑——剁成肉酱。行刑那日，洛阳上空阴云密布，却滴雨未落。彭越的惨叫据说传遍了半个皇宫。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吕雉命人将彭越的肉酱分装，赐予各地诸侯王，特别是淮南王英布。

　　“让他们看看，谋反的下场。“吕雉对刘邦说，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

　　刘邦没有回应。他望着案几上那堆竹简——各地诸侯的反应奏报。大多数表示惶恐和臣服，唯有英布...

　　“英布拒收'赏赐'，当场呕吐，随后称病不出...“刘邦念着奏报，眉头紧锁。

　　吕雉冷笑：“做贼心虚。“

　　刘邦抬头看着自己的皇后，突然感到一丝陌生。这个在项羽营中受尽磨难的女人，何时变得如此杀伐决断？

　　“陛下不必忧虑。“吕雉似乎看透了刘邦的心思，“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韩信、彭越之后，还有谁敢轻举妄动？“

　　刘邦没有回答。他望向殿外，阳光刺眼。除掉了韩信、彭越，江山看似更加稳固，但为何他心中如此不安？

　　当夜，刘邦梦见彭越。梦中，彭越浑身是血，却还在笑：“陛下，下一个是谁？英布？还是...萧何？张良？“

　　刘邦惊醒，冷汗浸透中衣。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王朝，正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