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他让我管他叫“哥”,还说自己是“潘常东”,然后,我是“潘常西”。
我俩一个东,一个西。
——我/潘常昔——
虽然听他的意思,他好像真是一个同我很亲近、很熟悉、很安全的人,可我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不想叫他“哥”,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有一股很奇怪的别扭劲。
所以
尽管被他再三逼迫,可我最后说出口的话语,仍旧是:“小东……哥?”
说出口的那一刻,整个人感觉轻松了不少,果然,加上一个“小”字,就会莫名其妙的顺口。
他听见我那个称呼时,方才的笑容仍挂脸上,没什么变化,就是有点呆滞,好像一瞬间静止了。
我总感觉我曾经历过类似的场景——“静止”。
虽然我的“父亲”说,我在医院躺了六年,做了六年植物人,但我好像没有这六年里,关于我“被治疗”的记忆,甚至就连感觉,也是一点都没有。
就仿佛,在他们(很多人)眼中,我是谁的“儿子”、“兄弟”、“同学”、“好友”……
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我只是“昔昔”的战友,我跟它一起对抗“世界末日”,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情况,就是,突然间,眼前世界就全黑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消失了
我跟它一起对抗这种情况,它说,它会一直陪着我;我还记得,我们得找回点什么。
但是,要找回些什么呢?
明明好像记起了,但是,又忘了
我到底要找回些什么?
我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一声“小东哥”后,两人各有各的沉默,潘常东花了点时间适应他的新身份,良久才带着些隐隐的激动回呼一声:“好啊,大昔弟,走吧,吃饭去。”
大西弟?
这名字有点堵心了,听着就不太舒服,但是又不知道究竟哪儿不舒服。可是……
对面的他,“潘常东”,那个似乎我“兄弟”的人,他,好像有点高兴,不是先前那般,极恐怖的姿态、感觉,不是愤怒,是……兴奋?高兴?
为什么?
“一起吃饭”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我是不是应该同他对我露出笑容一样?朝他上扯嘴角,然后,微笑。
潘常昔躺倒六年明显进化的机体,比他本人预料的,还要更快、更灵敏地,回应了,他本人的心绪……
那个瞬间
潘常东看见眼前这张“六年少见,再见呆麻”的脸,看见这张脸像幽灵般,空洞地咧开嘴角,又呆呆怔怔地学着他的脸,十足冰冷且残酷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时;
他就真正地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他的兄弟,即使身体机能仍旧健康,甚至更加强健,可他终究是自六岁起,就因一起意外,变化植物人,硬生生搁医院躺了六年,才被艰难救醒的病人……
现在,我是他的哥哥了(我/潘常东)
他是我弟弟(我/潘常东)
不管他是否一生痴傻,不管他是否前路包袱,不管他是否成人笑柄,不管他是否旧病复发……
我将照顾他,直到他不再需要我的照顾。
现在,我是他的哥哥了(他/潘常昔)
他是我弟弟(他/潘常昔)
那是一个有待被包容的傻笑,他的兄弟能够回应,就像六年来,一家人的不离不弃。
上桌吃饭了
12岁的他,甚至比不过6岁时的他,连手上筷子都使不利索,只能再受母亲教诲,就像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学习怎么拿勺子吃饭。
他的餐具不再是一副碗筷,而是一个塑料小饭盆+一个塑料勺(母亲担心他会控制不住手上力道,拿了铁勺子,磕到自己的牙)。
他还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抓握勺子,又要使一手扶碗,才能够把饭喂进嘴里,再熟悉又陌生地重新适应这样一个“人类的进食方法”。
但他很饿,还同小时候一样喜欢大口大口的干饭;他第一次抖着勺子自己喂自己吃饭时,每一勺,勺满,总能洒落半勺;
但他没有放弃,母亲也没有放弃
一些比较硬的食物,母亲会向他示范,怎样用门牙切开食物,将其切割到适合咀嚼和吞咽的大小后,再进行食用。
他总要多学几次才能学会。
幸好,他只是忘记了很多,并没有全部忘光,稍微的一点来自外界的刺激,再加上他自己的艰难尝试再适应,很快就能记起并掌握,一些有关日常生活的:必备技能、常见事物的名称及其概念。
他正肉眼可见地重生,这是他顺利走出医院后的第一顿饭,他吃了三碗饭,还像小时候一样贪吃,意犹未尽;
只不过,小时候我(潘常东)常跟他抢饭,而现在,我将饭煲中仅剩的最后半碗饭让给他。
这些年(六年),因为他的住院,家里花了不少钱,爸妈爷奶都省吃俭用给他攒的住院费,我也是能帮就尽力帮一点,奖学金的一部分也常拿来补贴家用……实在是穷了。
每顿饭,每个人能分到食物都是定量的,有人吃得多,就有人得吃少;这一顿,大家都匀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食物,将它分给,尚且懵懂出院,未明世事艰难的他。
只希望他出院后的第一顿饭能够感受,感受到,这残酷又冰冷的世界,即使是这样的世界,也仍余有一丝暖流,专为滋润他,专为帮助他,专为呵护他再成长,再次成长到有能力抗衡:
这世界的庞大,个人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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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108阶成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