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篇外七(怀孕危机转折)
又过了一个月后,白萧萧换了份工作干——咖啡店店员,她早就不想干原来那个工作了。
辞职那天,白萧萧感觉像卸下了千斤重担。那份让她心力交瘁的餐厅工作,连同过去压抑的空气,都被她抛在了身后。
几天后,她就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围裙,站在市中心一家叫“慢屿”的独立咖啡馆里,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烘焙的咖啡豆香和烤面包的甜香。
指尖触碰着温热的陶瓷杯壁,听着顾客们低声的交谈或敲打键盘的清脆声响,白萧萧的心第一次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新工作怎么样?”
晚上回家,江澈斜倚在门框上,看她笨拙地练习着咖啡拉花——奶泡糊了一整个杯口。
白萧萧脸一红,用手背蹭掉溅到脸上的奶沫,倔强地又拿起一个杯子:“比每天累的昏天黑地,还要对着不同的客人赔笑脸强多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站着有点累。”
江澈嗤笑一声,走过来,夺过她手里的奶缸,动作竟然意外地流畅。手腕轻晃,几秒钟,一个歪歪扭扭但明显是“心形”的图案浮现在咖啡表面。
“喏,”
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语气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笨手笨脚的,站累了不知道坐会儿?”
白萧萧看着那颗“歪心”,又看看他故意别开的脸,心里像被温热的牛奶泡过,又软又甜。她知道,这是江澈式的心疼。
“我们去旅游吧。”一个慵懒的周末午后,江澈忽然说。彼时白萧萧正窝在沙发里研究新的咖啡配方单,闻言抬起头。
“旅游?”她有些意外。江澈向来对“风花雪月”嗤之以鼻,觉得那是矫情。
“嗯,”
江澈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着,“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待几天。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
他似乎为自己的提议找着合理的注解,末了又别扭地补充一句,“顺便……带你见个人。”
白萧萧的心猛地一跳。见人?江澈的世界里,被她真正“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他们最终选择了一个叫“凤栖镇”的古老水乡。没有如织的游人,只有蜿蜒的青石板路,枕河的木质老宅,和穿梭在石桥下吱呀作响的乌篷船。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水流冲刷得缓慢而温润。
旅途开始,是甜蜜与摩擦并存。白萧萧对什么都好奇,想拍下每一座石桥,每一扇雕花窗。
江澈则习惯性地双手插兜,一脸“这不就一堆破石头破木头”的不耐烦,脚步却始终迁就着她的节奏。
一回,为了找一个攻略上说的“绝美日落观景点”,两人在小巷里转了近一个小时,白萧萧倔劲儿上来不肯问路,江澈的烦躁也积压到了顶点。
“你到底认不认得路?瞎转悠有意思?”他语气带着惯有的冲。
白萧萧抿紧唇,眼眶有点热,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不耐烦你就回去!”
江澈看着她的背影,那倔强又单薄的肩膀,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更深的无力感涌上来。他几步追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白萧萧!”
两人僵持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夕阳的金辉斜斜地涂抹在斑驳的粉墙上。白萧萧试图甩开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澈看着她发红的眼圈,所有的暴躁像是被瞬间扎破的气球,泄了气。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示弱的沙哑:“不是……我不是冲你……我就……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他烦躁地耙了下头发,“我怕你走丢。”
这笨拙的解释,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击中白萧萧的心。她停下挣扎,抬眼看他:“那……你拉着我的手走,不就不会丢了?”
江澈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窘迫,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一言不发地牵着她往前走。夕阳把两个人紧紧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旅程的第三天傍晚,江澈带着白萧萧来到镇子边缘一条更安静的小河边。暮色四合,远处有零星的灯火亮起。
“我妈……确切说,是我继母。”江澈的声音在湿润的空气中响起,低沉得有些压抑。他坐在河堤的石阶上,没有看白萧萧,目光投向粼粼的河面,仿佛那里映照着他不愿回望的过去。
接下来的讲述,是白萧萧从未想象过的黑暗。一个酗酒、嗜赌成性的父亲,一个懦弱无能却又在酒精驱使下对妻儿拳脚相加的暴徒。一个年幼的男孩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听着女人压抑的哭泣和男人野兽般的咆哮。然后,某一天,那个被他叫做“妈妈”的女人不见了。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家和一个更加暴戾、把一切怨气撒在他身上的父亲。
“……她跑了。”
江澈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扔下我,跑了。我那时候就想,果然是废物,连老婆都留不住,连儿子都不想要的玩意儿,生我干嘛?”
他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怨恨,只有一种被遗弃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后来那老东西喝酒喝死了……挺好的,清净。”
晚风吹过,带着水汽的凉意。白萧萧静静地听着,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终于明白了他那些突然爆发的戾气,那些拒人千里的防备,那些深埋的惶恐不安源自何处。他不是天生坏种,他只是……从未被好好爱过,从未获得过真正的安全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他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的手。那双曾经暴躁地砸碎过东西的手,此刻微微颤抖着,冰冷如铁。
江澈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甩开。他依旧望着河水,仿佛那拳头不是他的。
“江澈,”白萧萧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都过去了。”
“我没那么脆弱。”他硬邦邦地反驳,声音却哑得厉害。
“嗯,我知道。”白萧萧没有拆穿他声音里的脆弱,只是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坚定地嵌入他冰冷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紧扣,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以后……我给你一个家。”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江澈的身体彻底僵住,河面的波光在他漆黑的眼眸里闪动,同时一股温暖涌进他的心里。
旅游归来,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白萧萧在“慢屿”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偶尔还能给熟客拉出一个像样的花。
江澈依旧忙碌,但每次去接她下班,总会点一杯她亲手做的拿铁,然后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她。有时会皱着眉挑剔几句奶泡太厚,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直到那个原本该来的日子,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周,白萧萧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慌乱。身体异常的疲惫和清晨莫名的反胃让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趁着午休,偷偷去药店买了东西。躲在咖啡馆狭小的更衣室里,当看到试纸上清晰无误的第二道红线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她和江澈的孩子!但紧随其后,是铺天盖地的恐惧。江澈会怎么想?那个对“家”的概念充满创伤、对“父亲”角色深恶痛绝的男人……他能接受吗?他能……负担得起吗?
白萧萧攥着试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她必须告诉他。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那天晚上,白萧萧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江澈推门进来,像往常一样脱下外套。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叫住他:“江澈……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江澈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煞白的脸色,眉头立刻拧紧:“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不是……”白萧萧摇摇头,紧张得指尖都在发抖。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将藏了一下午的试纸递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好像怀孕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江澈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道红线上,脸上的表情在几秒钟内经历了剧烈的变化——从最初的茫然,到难以置信的震惊,瞳孔骤然放大,紧接着,是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巨大狂喜!
那瞬间点亮他眼底的光芒,如同黑夜中骤然燃起的火炬,璀璨得让白萧萧的心也跟着狠狠一跳。
然而,那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如同被冰冷的潮水当头浇下,狂喜瞬间冻结、碎裂。他的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变得比白萧萧还要苍白。眼神里的光亮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迅速吞噬。那种恐惧白萧萧从未见过,是原始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惊惶。
“你……确定?”他的声音干涩发紧,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白萧萧点了点头,心一点点沉下去。
“砰!”一声巨响。
江澈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实木茶几上!桌上的杯子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刺耳得令人心悸。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绝境的野兽,眼神里充满了暴躁、恐慌和无措。
“妈的!怎么会这样!”他低吼着,像是在质问命运,又像是在痛斥自己。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白萧萧,肩膀崩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巨大的压力压垮。空气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白萧萧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那砸在桌子上的拳头指关节泛白甚至渗出血丝……巨大的失望和委屈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害怕了?他……退缩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
就在这时,江澈猛地转过身。他脸上的暴躁和恐惧还未完全褪去,却在看到她满脸泪痕的瞬间,被一种更深切的痛楚和慌乱取代。他几乎是扑到她面前,动作粗鲁却又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去擦她的眼泪,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别哭……萧萧,别哭!”他手忙脚乱,笨拙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是冲你!我不是……”他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我是怕!怕我做不好!怕我跟我那个爹一样……怕我保护不了你……我怕……”
他哽住,‘我怕我留不住你’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但眼底的脆弱一览无遗。他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渴望拥抱阳光,又恐惧脚下深渊。
白萧萧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心疼。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紧绷的身体:“不怕,我们一起面对,一起学……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我相信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江澈的身体僵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女孩箍得死紧,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咖啡香和属于她的气息,那是他漂泊灵魂唯一认定的锚点。
许久,一个近乎叹息般的、紧绷的声音响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好。”
这个“好”字,像一个沉重的承诺,也像一个点燃微弱希望的星火。
江澈的恐惧没有消失,它像潜伏的阴影,时不时冒出来噬咬他。但他开始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去对抗这份恐惧。白萧萧发现,他不再加班到深夜,推掉了不必要的应酬。那个曾经视规则如无物的男人,开始认真阅读起手机推送的各种孕期知识文章,皱着眉研究那些拗口的营养名词。
有一天,白萧萧在咖啡馆工作,无意中瞥见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江澈没有像往常一样看手机或者闭目养神,而是低着头,极其专注地在翻看一本……厚厚的书?她借着送咖啡的机会走过去,赫然看到封面上几个大字:《准爸爸实操指南:从孕期到新生儿护理》。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盯着书页,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划拉着什么,那认真的模样,竟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笨拙和虔诚。
白萧萧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填满,酸酸涩涩的甜意直冲鼻尖。她放下咖啡,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江澈像被电到一样猛地合上书,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窘迫,随即又恢复那副不耐烦的酷样:“看什么看?随便翻翻。”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白萧萧抿唇笑了,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他在努力。为她,为那个尚未降生的小生命,克服着源自童年深渊的恐惧,笨拙地学习着如何去爱,去承担。这笨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他开始关心她的饮食起居,板着脸要求她按时休息。偶尔白萧萧孕吐得厉害,他会沉默地递上温水和毛巾,然后在她稍微缓过来时,端出一碗现熬鸡汤,生硬又几分温柔地说:“给,尝尝看。”
眼神泄露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白萧萧从未觉得那些味道奇怪的汤,如此美味过。
咖啡馆后院小小的露天座位区,成了白萧萧最喜欢的地方。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带着初夏的气息。她靠在舒适的藤椅上,轻轻抚摸着小腹,感受着那里正在萌芽的新生命。江澈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放着一杯她亲手做的、拉花成功的拿铁(被江澈评价为“勉强能看”)。
“你说,”白萧萧望着头顶摇曳的绿荫,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孩子以后叫什么名字好?”
江澈沉默了一会,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投向远处,似乎在思索一个极其重大的难题。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下颌坚毅的线条。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白萧萧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男孩女孩都行……重要的是,”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又缓缓移到她带笑的眼睛里,那眼神里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坚定守护,
“……他/她得知道,这世上有人很爱他/她,绝不会不要他/她。”
这句话,像是在对孩子承诺,更像是在对他自己内心那个从未被好好爱过的、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小男孩宣告。
白萧萧眼眶一热,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那曾经砸碎了茶几、冰冷颤抖的手,此刻安稳地放在阳光下,温暖而有力。
她相信,这个被潮汐引力牵引到她生命中的男人,会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的小小船帆,筑起最坚实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