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纷纷扬扬的雪花毫无征兆地自天空飘洒而下,魏村被无数个白色精灵所包围,天地间,由疏朗变为混沌,房屋,道路,河流,芦苇,石桥,青龙井,柿子树……一切一切都被这漫天雪花搅在了一起。
魏先亮打电话约了三顺子一起去看老书记白占林,三顺子痛快地答应了,他心里想大家都在一个村子里,哪能落井下石看人家的笑话呢?何况自己还是预备党员,魏村的村干部呢?
二人冒着大雪向老书记家里走去,魏先亮还从家里拿了两瓶好酒,又到村里卖熟食肴肉店里买了几样下酒的菜肴,称了五斤土鸡蛋,割了一个猪肘子,三顺子抢过来帮着拎着。
魏先亮了解白占林,也懂得老书记的心思,更明白身处郁闷之中的男人最喜欢什么,一顿酒足以让他排遣诸多不得意,而后再踏上正常生活轨道。
酒能解千愁,酒能舒心怀,俗话说:酒杯一端,愁眉舒展!确实,当了这么多年的村书记,白占林喝了不少酒,也喜欢上了自斟自饮,高兴忧愁之事全在酒杯里转化为消逝不见的沧桑岁月。
看到魏先亮和三顺子进门,白占林换了一副笑脸相迎,八仙桌早已经摆放整齐,地上摔碎的盘子碗盏也打扫干净了,屋子里炉火正旺,自己烧的土暖热乎乎的,刚刚还是一身雪花的魏先亮和三顺子,现在雪花全化为水蒸汽飘散在屋里,不见了踪影。
三人在八仙桌落座,白占林老婆沏了一壶红茶,拿出一套宜兴紫砂茶杯,挨个给大家斟上,又去厨房忙乎午饭去了。
茶香从杯中四散开来,空气中又多了几分和谐。白占林心里虽然有些不痛快,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再怎么有意见,也不能打上门客啊!何况两个人还带了东西来看自己,于是不停地劝着喝茶。
魏先亮也不抢先说明此行目的,只配合着主人的热情,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热茶,不咸不淡地聊着今天屋外的飘雪。紫砂茶壶放在了三顺子手边,他也默不作声,眼睛却观察着两人的茶杯,茶水喝到茶杯一半,三顺子赶快拿起茶壶,逐一斟上。
俗话说,茶要浅,酒要满。三顺子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杯中茶水不满不少,刚刚好。新老两位村书记也蛮能沉住气,就那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白占林心里明白,魏先亮带着酒菜,肯定是来安慰自己的,百分之百的原因是自己掀翻八仙桌的事情传到了村子里,让魏先亮知道了,他了解这位配合自己多年在一起工作的原村主任,没有多少野心,就有一个优点:与人为善。
看不得别人受委屈,是个操心人,管他呢,来到家里,就好好喝它一场,解闷气舒胸怀,下台了就下吧,早早晚晚也得离开村书记岗位,这几年身体不太好,说实话也没给村里干啥事情,平常也是魏先亮他们几个忙里忙外撑着魏家村摊子的。
为啥掀桌子骂老婆,总觉得面子过不去,怕不当书记村民看不起自己,怕以后事情不好办,管它呢,伟人说得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吧,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还有几年活头啊,何必计较?
自己在魏家村当了这么多年村书记,有私心杂念,也为村民做了不少好事,也算是功过七三开吧。
魏先亮脑子里也没停下,他怕老书记黑下脸来,下逐客令,那样就难看了,自己本来是热水,好意,别吃了冷脸子,还好,一切都按自己预想那样进行着,他把忐忑的心放下了。
眼看一壶茶喝完,三顺子起身往茶壶里又倒上热水,红茶颜色变淡了。
白占林冲厨房喊了一嗓子:玉柱他娘,上菜了!
厨房里传出一声:好了。
三个人,六个菜,凉热各半。白占林没打开魏先亮带来的酒,从自家酒柜里取出一瓶,说是儿子白玉柱孝敬的,酒不错,是五粮液。酒杯用的是牛眼盅子,这场酒有了些厚重的历史感。
几杯酒落肚,白占林和魏先亮话多了起来,回味起往事来。
八十年代初,国家政策的春风吹到了魏家村,各地都在兴办集体企业,魏家村却无人带头,绝大多数村民还反对,身强力壮的白占林坚决支持村里兴办企业。
白占林身体好之外脑子也活泛,他说服了老书记村主任,挑头兴办了魏家村砖瓦厂,集体财产得到了发展,村民们也得到了实惠,之后又办起了皮鞋厂,被村民们选为村主任,又当上了村书记,那时,魏先亮初中毕业跟了白占林,在村里干些写写画画的事情,一直到现在。
三顺子第一次听他们讲述这些往事,虽然言语不精彩,但每一句话里都是一段难忘而又辉煌的历史,尤其是在国家从动乱到安定初期,能有如此眼光和胸襟去兴办企业,着实了不起,那可是摸着石头过河啊,说不好就掉进河里淹死了。
那个年代,一切都在探讨和摸索中前行,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案例和模仿的经验,全凭勇气和对社会的先知先觉。
就凭这一点,白占林是对魏家村有贡献的,是促进整个社会进程出过力的,掀桌子是在情理之中。
这场家庭午宴,一直喝到了傍晚,雪花不知啥时候变小了,眼见得要停了。天地间不再混沌不清,蜿蜒北去的苇河轮廓越发得清晰了。
三顺子搀扶着魏先亮离开了老书记家,走的时候老书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红扑扑的,打呼噜声一声比一声高亢,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好像在梦里依然举杯畅饮呢!
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魏先亮一只胳膊被三顺子架着,另一只手臂向天空挥舞着,大声喊着:“都不容易!都不容易!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雪后空气格外清冽甜美,三顺子现在觉得心里特通透,他对老书记和魏大爷有了新的认识,对社会有了更深的理解,对魏家村也有了一份说不出来的亲切和温暖。
村东的苇河水在冬夜流淌的歌声响起,穿过魏家村的大街小巷,钻进了每家每户人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