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看着他变幻的脸色，悄悄咽了咽口水，一口答应：“好，没问题。”

　　等张裕元收回手，小护士立即大步流星地推着车走了。

　　张裕元本以为让小护士帮忙带了话之后，唐黛很快便会来见他。

　　可一直等到他出院，张裕元都没等来唐黛，也没再见到过那天的小护士。

　　期间张执鸣来看他的时候，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出声询问过。

　　张裕元本想向他打听打听，可转念一想，如果让大哥知道他这几天心神不定就为了道歉这事儿，估计会把他狠狠笑话一顿。

　　所以他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出院以后，张裕元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不去关注圈内的事情。

　　虽说他现在顶着艺人的身份归经纪人管，但签的是自家的娱乐公司，既然小老板说要休息，经纪人哪会多说什么？

　　这一休息，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足以让稀疏的落叶掉光腐化，也足以让人的心情平静下来。

　　至少张裕元认为自己放下了。

　　十二月底，W市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W市已经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地上肉眼可见地盖上一层白衣，行人一脚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在平时，碰上这样的天气，张裕元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他大哥张执鸣的生日。

　　张氏年轻有为的继承人掌权三年，便将张氏的市值提高了将近一倍，加上他至今单身，业内想要和张执鸣攀交情的人不胜其数。

　　张执鸣心里明镜似的，也乐于见得这样的场面。

　　拓宽人脉，何乐而不为？

　　因此他的生日办得张扬，大雪无法阻挡驶来的车轮，当晚，张家的地下车库和室外停车场险些挤爆。

　　张裕元赶了个早，回家把准备好的礼物和祝福一并送给大哥后，见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便不碍着张执鸣招待来宾，自顾自地寻着人少的地方去了。

　　毕竟盯着张家小公子的眼睛不少，而与肩负张家重任的大哥不同，张裕元对于这些曲意逢迎并不感兴趣。

　　奈何张裕元转完了整栋别墅，愣是没找到一片清静地儿。

　　屋内暖气足，来参加生日宴的人都穿着轻薄修身的礼服，手中端着高脚酒杯，言笑晏晏，姿态优雅。

　　别墅外的庭院，雪已经停了，但冷风不停地刮着，清冷零落。

　　眼看着不远处又有个不知道是谁家千金的姑娘朝他笑着走过来，张裕元头疼不已，无奈地叹了口气，跑去找到自己的外套，开门钻进了冷风嗖嗖的院子。

　　甫一从温暖的室内出来时，冷风争先恐后地往身体里钻，张裕元缩了缩脖子，双手插进鼓鼓的衣兜里，掏出被他卷成一团塞进去的围巾，随意地抖了抖，裹在脖子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姑娘与他四目相对，双眸登时亮起来，作势要走过来。

　　张裕元已经数不清他今晚应付了多少个这样的女孩儿了，见状头皮发麻，立即打消回去的念头，迈步往外走。

　　庭院面积很大，九曲回肠，种植有数百种花草乔木，建有人工湖和假山，湖上的廊庭四通八达。

　　树木的葱郁使得路况看起来有些复杂，而且这里不像景区似的有指路标，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但张裕元打小就住这，没人比他更熟路了。

　　就算闭着眼都不会走丢。

　　张裕元悠闲地溜达着，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除他以外的人。

　　看见不远处亭子里的光时，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待到走近，张裕元才发现，亭子里果真有个女人。

　　黑漆漆的亭子里，她闪烁的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与屋内暖气房中穿着精美优雅礼裙的宾客不同，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围巾和帽子，手机上的光照在她脸上时，张裕元看见她甚至还戴着口罩。

　　完完全全将自己裹了起来。

　　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出现，正专注地盯着手中闪烁的手机屏幕，戴着耳机，张裕元不能听见里头播放的声音。

　　他有些好奇。

　　但想到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来为他哥庆生的，为了不吓到她，张裕元没有贸然靠的很近，在距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步伐，友好的抬起手，正要向她打招呼。

　　她却若有所察，冷不丁地抬起了头。

　　张裕元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黑眸，刹那间，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忘了说出口。

　　抬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定格住了。

　　唐黛眯起眼扫了他几秒，不太确定地出声问：“张裕元？”

　　明明他只听她说过几句话，可清透冷清的嗓音响起的瞬间，张裕元脑海中便立即跳出了那日在医院看到的冷淡的脸。

　　这么巧？！

　　张裕元扬唇笑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显得有些惊喜：“唐医生，你怎么在这里呀？”

　　还未来得及听见唐黛的回答，走到她面前的少年不由自主地被她手中亮着的屏幕吸引了注意力。

　　唐黛瞬间意识到什么，然而他已经看见了，此时再将手机收起来反而像欲盖弥彰的心虚。

　　张裕元的确看见了。

　　闪烁的手机屏幕中，赫然播放着他二十岁生日演唱会的重播，且进度条显示，这个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视频已经接近尾声，只余下不到两分钟未播放。

　　没按暂停键，进度条仍在缓慢前进。

　　唐黛戴着耳机，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复抬起头盯着他。

　　黑暗中，她并没有察觉到，少年耳根子发红。

　　张裕元问：“你是我的粉丝啊？”

　　唐黛点头。

　　“嗯。”

　　回答得毫不犹豫。

　　张裕元不由得纳闷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根本没看出来唐医生是他的粉丝。

　　正常的粉丝见到偶像，不说激动尖叫要签名要合影疯狂表白，至少不会这么冷淡吧？

　　再说了，如果她真是他的粉丝，为什么当初让她来见他一面，她都没出现呢？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头，疑惑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脱口而出后，他猛然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连忙补充解释道：“咳，我的意思是，成为我的粉丝。”

　　唐黛没察觉到他短暂的局促，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淡定的不行：“前几天。”

　　“啊？”

　　这，这是什么答案？

　　许是少年的错愕太过明显，唐黛怔了怔，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

　　女人嗓音沉静，听起来理所当然。

　　张裕元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静默一瞬，终究抵不过萦绕心头的困惑，问出了口：“为什么？”

　　听到这无厘头的一句话，唐黛抬眸看他，似乎不需要怎么费心琢磨，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极慢地眨了下眼。

　　张裕元听到唐黛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在张裕元耳边炸开。

　　他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睁了睁眼：“什么？”

　　然而任凭他反复辨认，仍旧无法从女人平静得像戴上了一副面具似的面容中窥探到丝毫情绪波动的痕迹。

　　少年心下泛起嘀咕。

　　什么嘛，哪有人是这样表白的啊？

　　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连喘气的节奏都没乱一下呢？

　　不是在开玩笑，难道是经验太过丰富，已经能做到习以为常、脱口而出了吗？

　　张裕元想到不久前自己为了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而精心准备的一切，想到十几个忐忑难眠的夜晚，心中愈发不平衡起来。

　　心酸之余，不免忿忿。

　　难道这就是所谓成年人的作风吗？

　　喜欢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说出口，简直就像偶然间看到路边开了一朵野花，张口就能夸奖它美丽。

　　张裕元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迁怒，可在那一刻，恼羞成怒的滋味占据了上风。

　　“你之前和多少个我这类型的男生交往过，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啊？”

　　少年话中含着笑，自觉将情绪掩饰得很好。

　　唐黛淡淡地瞥他一眼，“没有。”

　　张裕元没反应过来：“嗯？”

　　唐黛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谈过恋爱。”

　　张裕元怔住了。

　　脑子里蹦出的下一个念头，是她在说谎。

　　她都二十七岁了，还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呢？

　　没谈过恋爱，怎么能准确判断出他是她喜欢的类型呢？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张裕元便听见唐黛的声音：“是在遇到你之后，才发现自己喜欢的类型。”

　　闻言，少年瞳孔猛地颤了颤，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了把风。

　　温度自耳后蔓延，逐渐攀升着缠绕他的思绪。

　　方才回想起不愉快记忆时笼上的乌云顷刻间消散了，只余下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

　　他急于做些什么来掩饰，胡乱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含糊地应声：“唔。”

　　怎么办？

　　唐医生是在正式向他表白吗？

　　这也太突然了吧！

　　等等……话题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不，现在这不重要。

　　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直接拒绝吗？

　　唐医生会不会很难过？

　　第一次见面就被他无意间打破了相，现在第一次鼓起勇气表白还要遭到他的无情拒绝……

　　好愧疚，不忍心。

　　可，可是他也不可能接受啊！他又不喜欢她！

　　就在张裕元心乱如麻的时候，身为另一位当事人的唐黛却指着手机屏幕，若无其事地问：“为什么没有唱第十七首歌呢？”

　　思绪被打断，张裕元大脑有一瞬间宕机空白，没反应过来唐黛说了什么。

　　而后顺着她雪白修长的手指指着的方向，目光落在演唱会重播的最后一幕上。

　　那是在他仓促决定就此结束演唱会，而后将这个决定脱口而出的那一刻，镜头对准了他的脸，将他放大了数百倍，投射在他身后几个大屏幕上。

　　那时他的表情充满迷茫和失落。

　　那时他以为那一刻是他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候。

　　直到体育馆的观众散去后，他撞见一同出现的秦梳和景宋，被告知“景宋是秦梳的男朋友”这件事。

　　张裕元垂下眼，低声说出官方放出的解释。

　　“当时现场出了点意外，断电了一段时间，影响了我的状态。”

　　“噢。”

　　唐黛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打算刨根问底。

　　对方不像其他人一样，在他这么回答之后偏要抛出一句“我不信”，然后追问，让他松了口气。

　　可没多久，他又觉得唐黛的态度实在是太冷淡了。

　　他没记错的话，她一分钟前才刚刚向他表白，声称是他的粉丝。

　　而且她明明知道，在那天晚上，他由于胃出血进了医院。

　　难道她心里头就什么想法都没有吗？

　　这是他见过的对偶像最不上心的粉丝！

　　张裕元以为她不记得了，试图提醒：“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他倏然回想起来，似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记忆并不愉快。

　　他意识模糊间狠狠给人脸上来了一拳，至今还没道过歉。

　　张裕元自小就是个行动派，想吃的东西多远都去买，喜欢的人立刻就去追，眼下想起这档子事儿，道歉的话当即就到了嘴边。

　　然而他们正在谈论另一件事，如果他现在贸然开口打断唐黛的思路，也不太礼貌……

　　几步之遥的唐黛浑然不知面前少年内心正陷入纠结，她皱皱眉，没立即回答，而是点开浏览器，搜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唐黛说：“记得，那天是你的生日。”

　　张裕元按捺着到了嘴边的话，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后续了。

　　他感觉身体里有个小人在抓狂。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理，张裕元动了动唇，主动道：“其实那首歌是我为我喜欢的人写的，那天她就在现场，我本来想对她告白的，可是却发生了意外……”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借着活动略显僵硬的面部肌肉的须臾，观察着唐黛的表情。

　　后者一脸平静地看着他，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