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无色之界
“噗——嗤!”一根稿子狠狠地砸进了一大片虚无之中,紧接着就产生了一种类似刀刃刺进血肉一样的声音。
其实说“虚无”不是很准确,这里是有物质的,只不过这物质却极为特殊,它是真真正正无色透明的。
从这一界的正下方看去,直到不知去往之处的天空之外,整个世界就像是虚无一般,而在无穷远的尺度上,这些来自外界的开采者也自然而然消失不见了。
这是两年前一艘运输船在返航的途中突然被星海的潮汐卷离了航线,偶然之间发现的新界,而由于初入这方世界最开始的船员们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对于星海而言,时不时出现一些难以预料的危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人类发现“航线”之后的千年岁月之中,虽然从未有过发现“界”中存在原生生命的先例,但是不论是在星海中已经漂泊了无数年的“世界权杖”还是“神降者”抑或是已经在文明覆灭前逃进了星海之中的玛雅人、神眷之族还是巴比伦甚至是埃及人也是在远古时期就已经适应了星海中的生存方式,至于那些高贵的龙裔们则是在黑皇帝陨落的“末世之歌”事件结束之后有些选择了沉睡有些选择了收缩势力,也有一些选择进入了星海之中。
其实彼岸之中的描述并不准确,彼岸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航线”的势力,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历史悠久的势力中意识到星海存在的时间很晚的那一类,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天之君主这一传承本身具有的问题,这是种禁锢,无法摆脱。
很多人面色都显得很疲惫,这已经是遭遇袭击之后的第六天了,这里的许多人本来应该在上一次轮换之后就应该回到桃花源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被留了下来,而补给这些天只来了一次,而且带来的物资也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一,一下子无色界之中的物资情况就紧张起来。
“喂,今天的开采情况怎么样?”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拖着一根鞭子走到了另一个人身边。
“工人都已经很累了,而且护卫队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很多人都觉得是不是大本营已经放弃这里了……没想到教育了这么多年还有这么多族人如此的愚蠢。”答话的人面前浮着一块晶莹的玉板,就像是现代人用的平板一样,这人耳朵上别着一根类似笔一样的东西,在板子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胡子拉碴的男人狠狠地抹了几下脸,阴沉沉地说:“大本营不会放弃这里的,这儿简直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军火库,甚至靠这个未来我们甚至可能不再需要完全依靠天之君主的力量……”
“你天天拎着个鞭子也没见你用过,也不知道在装什么……”写字的人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男人的话,但是上下扫视了一眼男人的邋遢模样就撇了撇嘴挖苦了一句。
“嘿!你要是也跟我一样天天得巡视探索界周围你也会变成这样,养尊处优的家伙!”男人哼哼两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虽然他们都知道大本营很重视这里,但是经过了那一次袭击之后没人清楚大本营是否有能力有决心向那样一个强大的突然出现的势力正式宣战,面对未来他们心里也其实很没底,几乎每天晚上他们也都和这里的工人一样祈求大本营的援军快快赶到。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一个满脸汗的工人跑到了他们面前,一抱拳:“赵监事,大本营的护卫舰队来了!”
两人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走向了坞的方向。
……
男孩一个人奋力地挥动着镐头,将一块又一块的“矿石”从眼前透明的空间之中挖出扔进一边的铁桶之中,没人注意到他每一次搬运,在过程中“矿石”就会微微缩小一点点,同时他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点一点的光芒。
“嘿!你怎么在这儿?”男孩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就看见一张喘着粗气的脸,“我说怎么前两天在千星坞没看见你,你难不成是和原先的那一次物资船一起来的?”
曹元景乐了,“还真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好好的禁军都尉不干,准备来跟我一起搞土木工程?”
“不是!前两天不是船队遭遇袭击么,那帮家伙抢走了很多五彩石,我是和殷大人他们一起来的,说起来,你怎么前两天参加运送物资了?那个活不是危险的要命么?”刘奥随手递给了曹元景一瓶水,“喝这个吧,入世那两天从外边买回来的,那帮子外国人真敢要,这么一瓶水花了我十四美元。”
“你又去比弗利?”曹元景也不客气,直接接过来就是一口闷了一半,“我也不知道你天天怎么寻思的,每次入世都得去各种各样的高消费地区买点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之前你从印度带回来的那个什么脆球,我吃了之后腹泻了三天!”
“那是个意外么,当时我也吃了,只不过在新德里先窜了三天,这种美味肯定不可能我自己享受,你们都是见者有份。”刘奥毫不在意。
曹元景也放下了镐子,和刘奥走到一边坐了下来,无色界之中的这种被称为“五彩石”的物质质地相当怪异,它十分柔软但是制造出来的东西却相当坚硬且契合天地灵气的运转规则。
“说起来,元景,你比我聪明,你说这儿……我是说,你觉得我们能一直把持着这里吗?”
曹元景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你有想过为什么这里开采出来的东西被称为“五彩石”吗?”
刘奥伸出食指挠了挠头,轻轻“啧”了一声,“这我还真不知道,以前小时候讲过娲皇曾经在“末世之歌”后面对天空陷落曾经用大神术炼制五彩石修补天空,而这里的东西在阳光下可以折射出五种不一样的光芒,而且你变换角度和方向还会出现不一样的五种颜色……这怎么了吗?”
“所以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了啊。”曹元景摇了摇头,“命名这样的战略物资大多数时候都是会起一个很有深意的名字,而这个“五彩石”却仅仅只是因为折射出了不同的色彩就被这样命名为一件神器?这很明显不符合我们的习惯。”
刘奥很奇怪地看了曹元景一眼,“元景,你……”
“我入世的时间比你们都要长很多,负责执行的任务虽然大多数时候难度不大,但是也很容易接触到很多其他势力的成员,因此我获取信息的难度要远低于你们,因此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是我根据不同势力典籍之中记载的一些信息和我现在在苍梧馆之中整理出来的线索统合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我不是想质疑天命宫的权威,天命宫的预言没有人敢于质疑……天命宫的预言一定会实现,天命宫的预言一定不会出现错误,这是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的观念,我当然不是傻子,哪怕是这二十年的观察下来,我也不得不承认天命宫的权威……就比如我们这一代是黄金一代并没有预言错误,再比如未来会从我们这一代之中出现新的天之君主,这也绝对不会有错误。”
“那你是想说……”
“我想说的是,这里并不像是殷大人他们猜测的,是娲皇与远古天帝们的埋骨之处,而是那位从神……呜呜!”
刘奥一把捂住了曹元景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该死的……你是怎么想的,那些传说都不是真的,那些从神根本就不曾在世界上出现过,一直都只有一位神灵……该死本来曾经连那位神灵的存在都想抹去,但是受了天罚!这儿的人永远不长记性!”
曹元景只是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拿开了他的手,“你其实也清楚这个说法的可笑程度,但是因为对天命宫的畏惧还是让你本能地相信了他们而已。”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刘奥才发现对方愣愣地对着自己的手发呆,皱了皱眉,曹元景拍了拍刘奥,“你在想什么?”
“啊?哦……没事,只是忘了你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刘奥挠了挠脑袋,明显有些意外。
曹元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而是接着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就当听个乐子吧,反正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么?”
“总之……其实你能感受到吧?这里的气温明显地低,你要穿甲胄,我要穿厚衣服,但是这里的五彩石本身却并不寒冷,摸起来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所以在这里要是用这类东西搭建出来宫殿之类的东西我想住着会很舒服吧?”曹元景伸手点了点周围,“无天无地,极目而望可窥神灵;至纯至净,裁夺天地万物之理。”
“等等,”刘奥赶忙打断了他,虽然他不记得刚刚最后的那两句话,但是他觉得那玩意他很熟悉,肯定是曹元景以前就给他念叨过。
曹元景没管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无天无地,已经离天神至近,至纯至净,万罪不侵不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里,就是那位掌管着“戎”的从神的神宫……谓之广寒。”
……
中国BJ,地震局发布了一场2.1级低烈度地震的消息。
烈度如此低的地震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有在CBD区的高楼顶层办公的人才会感觉到略略有点头晕,因此这条消息很快就被忽略了。
自然也没有人把这场地震和十个时区外的事故联系起来。
地铁的灯黑了,一片短暂的惊呼声,几秒钟后灯重新亮了起来,昏昏欲睡的赵孟华睁开了眼睛。
地铁轰隆隆地继续前进,广播里说只是一次意外断电,一切正常,请乘客们不要惊慌。赵孟华看了一眼门上的路线显示,下一站就是中关村。他的目的地就是中关村,他昨天晚上跟一个哥们喝多了,睡在人家宿舍,这是赶回北大。要不是正赶上堵车高峰,他才不愿意在地铁里跟一群人挤来挤去,就算BJ这里没司机接送,他也可以打个车。
正好顺路去修一下手机。他的电话簿调不出来了,大概是存储卡坏了。
他忽然愣住了,视线被牢牢地抓住。面前的人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包上印着圆形的徽章——“半朽的世界树”。
赵孟华第一次见这个徽章是参加卡塞尔学院的面试,第二次则是在路明非那张信用卡上。那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徽,前面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男女应该就是出自那个神秘的学院。赵孟华试过上网搜索卡塞尔学院相关的消息,但是一无所获,表面上看起来这就是个私立贵族高校,但当你想多了解一些,你就会发现它被一层透明的外壳裹着似的,你无法凑近去看。
越是这样赵孟华越好奇,更重要的是,从路明非到诺诺到楚子航,他每次颜面扫地都是因为这个学院出来的人,这些人是他的宿敌。
“博倩,有发现什么目标么?”男孩压低了声音。
女孩摇摇头:“有几个带血统的人,但是应该比例都很低。没有觉察到有人释放领域。这样真的有用么?”
赵孟华觉得自己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但是不太理解这俩人在念叨什么。
“坐着地铁搜索初代种?这种方案真不知道谁拟定出来的,初代种会坐地铁么?”女孩低声抱怨。
“他们能有各种形态,人类形态的不是也出现在校园里过?”男孩安抚她,“地铁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你对于血统和领域的反应又灵敏。”
“可是每天把每个地铁站都扫一遍这种工作实在太无聊啦。”女孩叹口气。
“也不是每个站我们都去过。”男孩大概是想说点事情逗她开心,“至少有两个隐藏的你就没去过。”
“隐藏的?”
“嗯,不是每个地铁站都对外开放的,你每次到达终点站下车之后,地铁不是继续往前开么?其实前面还有站,只是不出现在路线图上。这些就是隐藏的地铁站……”男孩说。
“前方到站中关村站。”广播里报站了。
“走吧,”女孩说,“换4号线接着扫。”
赵孟华心里一动,悄悄地跟在了他们后面。他觉得这群人鬼鬼祟祟的,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地铁换乘通道里没什么人,他追着那对男女小跑,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电动扶梯缓缓下行,头顶的日光灯管一闪一灭。
赵孟华扫了一眼墙上的框架广告,惊讶地发现广告都被撤掉了,只剩下空空的广告位。满地都是报纸碎屑,好像好几年没人打扫了。那对男女边走边聊,声音越来越远。赵孟华往前赶了几步,但已经看不到那两人的背影了,只剩下隐约的说话声。赵孟华不太坐地铁,抬头看了一眼路标。他隐约觉得路标有什么不对,但没放在心上。地下通道曲曲折折的,越往里走,地下的纸屑越多,好像有一辆满载废报纸的车刚从这里经过。
前面居然出现了检票闸机,可是赵孟华记得自己没有出站,换乘不需要再买票。但是就这条路,那俩人肯定是进闸机去了。赵孟华一摸口袋,只有成百的大钞,居然找不出两枚硬币去买票。地面微震起来,应该是地铁正在进站。
赵孟华左右一看没什么人,心一横就从闸机下面钻了过去。根本没人来过问,他心里有点窃喜,一路跑到月台上,进站的地铁刚刚停稳。随着刺耳的“咔咔”声,锈蚀的轴承转动着,门打开。
赵孟华抬头看了一眼这列地铁,全身恶寒,死死地收住了步子。
列车黑着灯,他看不清黑暗里到底是坐满了人还是空无一人,但他忽然发现整个月台上只有他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那对男女的声音消失了,一直觉得地铁站里三三两两的还有些人,现在才发现其实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这个地铁站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
地铁站也不对……赵孟华慢慢地仰起头,日光灯管一闪一灭,粗大的立柱撑起高高的穹顶,水磨石地面,楼梯两侧是刷了绿漆的铁栏杆。一切看着熟悉又陌生。
赵孟华猛地低头,看见列车残破不堪的外壳上,用红色油漆刷着“1号线”。
1号线?赵孟华猛地一哆嗦。他怎么可能看见一号线的列车?中关村地铁站在4号线上!列车都是全新进口的!
但不止是列车出了问题,地铁站也是1号线的模样,BJ最老的地铁,站内还是俄式风格,宏大空旷,月台上吹着冷风,日光灯照得人脸色惨白。
赵孟华抱着头慢慢地蹲下,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想到那些空白的广告位,满地的碎报纸,还有油漆剥落的路标牌。那些被他忽略的异常都想起来了,随着他深入地铁站,现代的痕迹都逐步被抹掉,他从2010年的4号线地铁站进入了上世纪70年代的1号线地铁站,一切都是平滑过渡,时间在漫长的走道里被一点点拉了回去。
地铁列车仍旧等在那里,洞开的车门好像等着它唯一的乘客。
赵孟华一步步后退,怎么可能上这辆奇怪的车?谁知道会被它带往哪里?天堂还是地狱?能去天堂就见鬼了!赵孟华转头就往台阶上狂奔。
地铁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赵孟华完全不记得进来的路了,只能四面找路标牌。往日里拥挤不堪的地铁站此刻看来就像巨大的迷宫,他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幽闭恐惧症的患者一辈子都不坐地铁,因为无论怎么用灯光和色彩装饰,地铁站就是一个把你隔离在地底的封闭空间。这个巨大的空间里有无数的路标牌,每个路标牌都指向刚才的月台,如果他试图逆行,看到的总是路标牌的背面,上面用红漆刷着巨大的叉,写着“禁止通行”。
这里没有离开的路,好像来这里的人就不会离开……
通往月台的楼梯口正滚滚地往地铁站里倾注冰冷的风,就像是凿开古棺的瞬间往往会喷射出青色的气流。他什么都管不得了,调头狂奔,浓厚的灰尘跟在他身后起舞。他不敢回头,也看不到背后的异变,白色的墙壁渐渐剥落发黄,吊顶的铝合金板变成了上世纪的石灰顶棚,隐藏在凹槽里的LED光源被惨白的日光灯管替换,电动扶梯在他跑过之后变成了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台阶。青色雾气好像一种时间的病毒,正在感染整个地铁站。
“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
赵孟华眼前闪着重复的红叉和重复的“禁止通行”,就像是开车走错了路,GPS用僵硬的女声反复提示,“你在错误的道路上,前方请调头……请调头……请调头……”
鬼才会在这个时候调头,赵孟华闷头狂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地铁站好像忽然扩大了几十倍,通道如蛛网般复杂,每转过一个弯依然长长的过道。各种传说涌上赵孟华的脑海,譬如怨气集结的墓穴里总是会有走不完的路,盗墓贼觉得自己在狂奔,其实没有被蛊惑的人看去,他只是在原地以夸张的姿势踏步……
前方终于有光亮了,一块白底红漆的路标牌写着“由此前进”。
狂喜涌上赵孟华的心头,这是他一路所见唯一一块不一样的路标牌。他发力跃上了四五级台阶,站在那块指向光明的路标牌下……
一个安静的、仿佛被灰尘和时光封印了几十年的地铁月台在前方等待着他,满地的碎报纸,墙上是古老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瓷砖贴画,老化日光灯光闪动着发出“砰砰”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血里正在凝出冰渣,他回来了,这就是他竭力要逃离的那个地铁月台。
他跌坐在楼梯旁边,呆了很久很久,抓起一把碎报纸,一条条拼凑起来,最后他得到了一份差不多完整的报纸,出版时间是“1992年1月30日”。
十八年前!